有一種江湖叫蘇子。
《呂氏春秋·慎人篇》提到,上古的得道之人“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也,道得于此,則窮、達一也?!倍K子就是這樣一位“所樂非窮達”的人,他樂得自在的是天地所共有的“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睒返米栽诘氖羌胰藞F聚,共賞明月,與弟和詩,他樂得自在的是與山村野老話桑麻,與僧人知音悟禪道,與佳人朋友觥籌交錯吟芳詩,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窮困蹙眉峰,長太息,不以通達忘己道,逐營營之利。
蘇軾,1057年中進士,才氣甚高,當時的主考官,看到蘇軾的文章內容與風格皆美,十分欣賞,以為必然是他的朋友曾鞏所寫,為避免招人批評,他把本來列為首卷的這篇文章,改列為二卷。他在讀到東坡的詩文,對旁人說,三十年之后,當無人在說歐陽修,可見他的文采斐然。他也在詞中說到“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可以看出自視甚高,也曾以“二陸(陸機、陸云)自比”,而在他的著作遭到朝廷禁閱時,還有人偷偷賞讀,可見蘇子才氣縱橫,騰蛟起鳳。
如果處于太平盛世,也許蘇軾的治世之才能得到施展,他可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但是當時王安石支持新政,新舊兩黨之爭如火如荼,當時的朝廷動蕩不安,這就暗示著兩黨如果王安石一黨在朝,那舊黨要不在野,要不被流放,而此時,王安石的權勢可謂是炙手可熱,蘇子性不忍事,個性曠達,性情沖動,遇到需言之事即使頭懸利劍也不得不說,嫉惡如仇,正如他所言,遇到邪惡則“如蠅在食,吐之乃已”,可想而知,看到王安石新法弄得朝廷烏煙瘴氣,百姓流離失所,他一方面會通過詩詞抒發感情,“鵠則易畫虎難摹”。另一方面,也會上書奏明皇帝,這就必然招致王安石以及后來的章惇等人的痛恨,他們(還有王安石罷相以及去世之后的章惇、曾布等小人)多次深文周納,羅織罪名,所以蘇軾的宦海并不一帆風順,而是屢遭貶謫,他先后謫居黃州,常州,惠州,以及當時并不屬于宋朝管轄范圍內的海南,而在這些地方,他編織了自己的樂園。在烏煙瘴氣的江湖中營造自己的光風霽月。
從1080年起,他幽居黃州,“為情勢所迫,要一變而為農夫,為氣質和自然的愛好所促使,要變成一個隱士”,黃州不是杭州那樣風景秀美,青山迤邐的富庶之地,它是長江邊上的一個窮苦小鎮,他初來此地,廩入既絕,但他仍覺不足慮,胸中仍無一事,1081年,他開始在一片田地里工作,自稱“東坡居士”,開始忙碌且勞身的農活,他建了幾處房子,在這里進行了自己半隱居的生活,他可以和僧人一起吃住,可以輕杖芒鞋輕勝馬,也可以駕著小舟,翩然而行,望山,望水,胸中浩然之氣生也,有時他到城里喝酒,稍有醉意,便臥草而眠,直至好心的農人把他叫醒,他才唱著歌回家,有時,他和有人夜游,賞月下山水云煙,看月下壁立千仞的山石,夜游承天寺讓我們看到兩個“閑人”月下尋幽,夜游赤壁讓我們悟到“天地之間,物各有主”,他還發明青菜湯,研究瑜伽和煉丹。此時蘇軾的文章,已不再是諷刺苛酷,憤怒緊張,代之的是一種光輝溫暖,親切寬和,醇甜成熟,這也許就是哲學帶給人的平靜,曠達。
即使是在蘇子被二度迫害,流放嶺南時,雖然這里仍是錢財頗少,飲食粗疏,但他也是心有清風過,身是鴻羽輕,他和太守飲酒釣魚,他在惠州蓋的房子十分靜雅,還在南邊的空地上,種橘子樹,荔枝樹,枇杷樹,在他以為他要在此地安居晚生時,那些政黨小人,又把他放逐在不在宋朝統治下的海外。對于未看透世俗名利的我們,也許會因為沉浮而苦惱,而蘇子不是。對于他而言,“不義而富且貴”,于他是浮云。
不管是海內還是海外,只要蘇東坡在,那里就變成了詩詞一樣魅力無限的風景。他褪去長衣方巾,穿上短褂,和樵夫蹲在田壟上,喝濁酒,說粗語,有時不認識的人粗言相對,他還喜不自勝,“喜人不識”,他愿意坐在農夫村婦的身旁,讓他們講故事,有時農人不敢在大文豪面前講,他還鼓勵再三,講鄉野故事也可,他每到一地,必去游覽名勝,攬奇探險,只要有明月清溪、星漢竹林的地方,就有他,只要有險山秀峰,云水浩渺的地方,就看到他的身影,他還和那里的太守知州相互唱和,吟詩作對,和當地的文人墨客作畫填詞,他“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不好人”,可見,蘇子到處結交朋友,不管他人真心與否,蘇子確實誠心實意,所以在的詩詞里可以看到很有“寄某某,懷某某,思某某”,這樣一個喜歡朋友的人,也必然為朋友所喜歡,他的赤子之心也必然為世人,千年之后的你我所敬佩。
蘇軾即是詩人,詞人,畫家,他更是一個樂天派,江湖煙雨,紅塵紛亂,他還是那樣,攜著一壺濁酒佳釀,一蓑一笠一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任是“鉤月掛梧桐”,還是“月華收練”,他就是那“縹緲孤鴻影”,即使那些得勢小人給他伸出高枝,他也會“揀盡寒枝不肯棲”,只為堅持內心的凈土正道,他從來不怨也不后悔這樣的選擇,因為求仁得仁,他覺得無所怨。不管是窮,不管是達,在蘇子看來,皆是“也無風雨也無晴”,他只愿“一蓑煙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