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升初中出了問題,市里一中沒能錄取我,盡管在兩周前我信心滿滿。我的小學成績一直很優異,老師來家訪時建議我去參加市里一中的升學考試,如果考過了,以市一中的升學率來看,就相當于半只腳踏進了重點高中的大門,考上大學就不是什么難事了。
母親為此高興不已,在農忙的季節抽出了兩天時間帶我到市一中參加升學考試,在那兩天里,我吃到了從未吃到過的蛋撻和豬肉脯,那是母親獎勵我的,盡管這兩樣東西花了半包稻谷的錢,好似我已經是市一中的學生了,這些都值得。
兩周之后,母親再次放下田里成熟到彎腰的稻禾,帶我到市一中查看成績。這次沒有蛋撻和豬肉脯,母親在錄取榜上找了幾次都沒能找到我的名字,可能是拼音組詞出了問題,我的拼音一直不太好。回來的時候,我們坐在從市里開回鄉里的中巴車上,泥路坑坑洼洼的,車一直搖搖晃晃,母親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我望著窗外的金黃農田發呆,彎腰的不止窗外農田里的稻禾。
那天傍晚,我默默收完了場里曬著的稻谷,坐在稻禾堆上看著遠方的山嶺被夜色漸漸吞沒,母親許是看出了我的難過,一邊給裝著稻谷的蛇皮袋扎帶封口一邊對我說:“忙完農事我就帶你到鄉里三中報名,以你的成績肯定能進個實驗班(重點班),三中雖然比不上一中,你這幾年再加把勁,咱一樣可以考上大學。”我沒有說話,但年幼的我淚水終于是忍不住,從我的眼角一滴滴落下,滴在稻禾堆上,沒有一點聲響。
九月,田里的稻谷早就收割完了,遠遠望去光禿禿的一片,只有幾只老牛在啃著田埂的雜草 。我早早就隨母親到三中報名,坐在招生辦辦公室里的是一個中年男老師,發際線退到了耳根,黑色粗框眼鏡的鏡腿正好搭在耳根發際線上,之后才知道這個老師姓鄭。看到我們進來了,目光從報紙上離開轉過頭對我們說:“報名嗎?”
“嗯。”母親一邊應答一邊從帆布包里掏出報名用的戶口本和小學畢業證、學生手冊等材料。
鄭老師接過材料,點了一遍,再次開口:“沒參加我們學校的升學考試?”
我遲疑了一下,隨后回答道:“沒參加。”并沒有把自己參加了市一中的考試并且沒考上的事情透露。
“沒參加只能安排在三到六班,三四五班都滿人了,只有六班了。”
“六班是實驗班嗎?”母親小心地問了一句。
“怎么可能呢,一班和二班是實驗班,沒參加升學考試就想進實驗班?你們這種我見多了,去別的學校考不上了就想來我們學校,把我們這里當什么了。”鄭老師冷冷地瞅了我一眼。
母親急了,再次往帆布包里掏,沒等母親掏出什么,鄭老師又一次開口:“小學時的獎狀、老師評語是吧?不用拿出來了,小學成績好不代表中學成績好,只能在六班,不喜歡的話可以到別的學校去。”母親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帆布包里的東西無法證明她兒子的優秀,盡管她自己堅定地相信著,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流出,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顴滑下,形成一支淚箭,深深地刺痛我的心。
母親轉過臉問我:“報嗎?”此時我鼻子一酸,悔恨的眼淚終究是忍不住流了下來,說不出一句話,重重地點了點頭,并向母親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就拿起行李向宿舍樓跑去,不敢再看母親一眼。
盡管幾個月之后,我以三次月考都擠進全校前三的成績如愿以償調到了一班,但那支淚箭一直狠狠插在我心靈最深處,似是刮骨療毒般的暢快,在我失意倦怠時,這支淚箭給我注入了無限的能量,伴著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