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語嬉鶯,年少榮華,敢問金光仍在否;
那年書山,坐破高崖,不知歸身于何處。
今時節,漫天蒙塵,日日得過,安居飯亦足;
卻記得,夜無思時,一娓佛言,
淚從何來,聞此鄉聲語。
總是那自做繭來,反倒問何以解束縛。
夢中空境,歡暢拍奇,鐵鎖人中曲。
煉得火出,心志格局簌,
迎來那五葉蓮開,堪照迷途路。
——斷崖子·心語
第四回提到靈狐有緣遇得一隱士,號斷崖子,這斷崖子是何許人也,渝中又為何境,且先聽本小散仙娓娓道來。
上回從瑯琊城主瑞大人可知,天下神州眾生由五宮神獸分而治之,
分別是:
東宮青龍統轄海洋生靈;西宮白虎統轄山林走獸一類;
南宮鳳凰統轄翼鳥羽族;北宮玄武統轄龜甲蛇昆之流;
央宮由黃麟為尊統轄四宮神獸,主土,主仁德,生養;
《易冒》有言:“勾陳之象,實名麒麟,位居中央,權司戊日。蓋仁獸而以土德為治也。”
而
黃麟與白虎一脈,以大地為根;
青龍與玄武一系,以海洋為母;
鳳與凰兩神獸相配以天空為巢,高崖為家。
四宮雖然以黃麟為尊,但又暗地相互攻伐,為自己的族類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在相互攻伐中達成一種力量的制衡。
而這地仙“斷崖子”單名一個“辰”字,本是南宮鳳凰家族分支,鷹族:鷹王的長子,鷹王的巢穴在北方玄武宮位的摩天峰凌云洞,鳳凰一族為了牽制北宮玄武一族,安排自己的一支:鷹王攜自己的家族安插在北宮方位的凌云洞,
但凌云洞的鷹族也就成了北宮玄武勢力的眼中釘,玄武一族四面圍剿欲鷹王巢穴,欲除之而后快。
而鷹王是鳳凰家族的砥柱之臣,九大部族首領之一,在鷹王掌權的幾百年里未曾有鷹族以外的其他族勢力染指凌云洞,在玄武族繞過央宮黃麟領域,侵略南宮族類領地時,鷹王家族總能起到牽制玄武族的作用,使玄武族每次的偷襲都首尾難顧,勞師千里,疲敝無功而返。
在百年的部族戰爭中,鳳凰族群已經習慣了北方戰場的安逸,勝利和驕傲,逐漸冷漠和忘卻了鷹王家族的存在和作用,而玄武族對凌云洞勢力確實恨之日盛,暗蓄力量進攻。
驕傲的雄鷹只在乎撫摸自己臉龐的云是不是最潔白的,映入自己眼眸的陽光是不是最清澈的,將自己托起的颶風是不是有足夠的力量讓自己自豪,而其他的并不重要。
他不在乎外部環境的變化,但周圍已經變化,他的母族已經逐漸忘卻了他,他的敵人更加虎視眈眈的望著他,伺機而動,而最最重要的,他的肉身已經開始衰老,不再如以前力強,這才是對他來說最致命的——英雄遲暮,下一代成了他使命的希望。而辰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誕生。
。。。
斷崖子看著堅毅而憔悴的父親,鷹王的周圍坐著鳳凰家族的其余八大家族的首領,其他八大首領的意見一致而明確,鷹王屬于北宮勢力,南宮部落不會再提供任何兵力的援助給凌云洞,也不接納鷹王返回南方,原因很簡單,南方已沒有任何空間接納鷹王這么龐大的家族。
盡管鷹王家族在數百年的戰爭中已經損耗的連一半的生靈都不到。
當然他們也想多了,鷹族的高傲是不允許他們再回家鄉茍且的,
他們也忽視了鷹王對整個鳳凰族類的忠誠。
孔雀王把話說的很明白:八大首領不會再來凌云洞參加部族會議。
鷹王抱起在自己身邊玩耍的兒子,還是幼時的辰,在膝上,
問道:“鳳帝凰后回來了嗎?”
孔雀王:“沒有。”
鷹王說:“我知道了,大家回去吧,以后凌云洞不再與南方各族有聯絡。
如果鳳帝回來了,告訴他,我和我的家族依舊是他的臣屬,永不背棄。
還有,我的子嗣會去‘渝中’進修,希望大家不要設阻。”
“渝中”幾乎集合了鳳凰宮位幾乎全部的上乘地仙,是任何家族都想拉攏和安插勢力的存在,但都被“渝中”拒于高墻之外。
鷹王的這個要求,讓八大首領有點猶豫。
孔雀王:“這……”
鷹王:“就這么決定了。”
鷹王的口氣不帶任何商量的余地。
孔雀王思索著,還想說點什么,一抬頭,看到鷹王正運用真氣用鷹族的天賦:“鷹視”盯著自己,他猶記當年鳳帝手下第一猛將的實力,孔雀王還想安全的離開凌云洞,孔雀王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道“好吧,你自己保重”,然后各首領四散而去。
鷹王抱起辰放在自己肩膀上,從正堂出來,穿過長長的走廊,回到臥室,迎面走來的是他的妻子“雀百靈”,也是斷崖子的母親,正懷著第二個身孕,依舊給鷹王輕輕蹲了個萬福,
說道“進門莫問榮枯事,見君容顏便可知,會議的結果,夫君不用說了。
夫君要接受玄武大帝的條件嗎?”
“不會,向玄武大帝稱臣,他會不會守約不再侵犯凌云洞不說,向外族稱臣,鷹族的驕傲就沒了,我的勇士們就不會再忠誠于我,聽我號令。”
雀百靈帶著一絲懇求的詢問道:“即使你失去了王位,但起碼鷹族能存活下來啊。這還不夠嗎?”
鷹王說道:
“我可以帶他們全部英勇的死,他們絕不會跟我茍且的活,即使他們明白我是為了他們而忍辱叛族稱臣,他們也不會接受,領情,因為我們的靈魂就死了,那比死了還難受。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只會有一種結果——
他們會殺了我,另立新的王,繼續為族類戍邊,抵抗玄武族。”
鷹王的臥蠶眉凝重的立在他深深的眼眸之上,已經表明這事不容商量,雀百靈也不再多言。
相由心生,臥蠶眉是鷹族的標志,眉宇沿下而后猛向上,像兩條積蓄力量而高飛的羽翼,鷹王的眉宇是那么有力的氣勢。也是兒時的斷崖子對父親最深的印象。
雀百靈低頭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不再說話,她想怨恨丈夫,卻又感覺無從怨恨,或許她愛丈夫的也正是他的這一點。
鷹王見妻子不語,自己悄然的坐下,以手掩目,回憶往昔,讓自己平靜下來。
斷崖子注視著父親,感受著父親的這顆堅毅,深沉的心——驕傲的背后是自我尊嚴的苦苦支撐。
突然在寂靜中他說話了,“你知道為什么鳳帝凰后在離開南方之前,要把我調到北方這兇險之地嗎?而不是讓我在他不在的時候替他掌管南境,等他歸來嗎?”
雀百靈一怔,試探的說出自己一直想跟丈夫印證的猜想:
“孔雀王雖然沒有你的實力強,不是神鳥,但畢竟是鳳帝和凰后的嫡系子孫,你是外系,
將你遠遣,讓你和足夠強大的玄武族相互損耗,
這樣既能除掉你,給孔雀王讓位,
又能削弱強大的北部玄武族的威脅,
用咱們一家換整個鳳凰族的百年太平,
又可以防止萬一你不肯交權,帶來的族類內部火并,
造成的族類元氣大傷。”
雀百靈咬了咬嘴唇,如鯁在喉,句句聲顫的說道:
“功高震主,借刀殺人,一石三鳥,是這樣嗎?夫君。”
這是雀百靈幾百年來的猜想,但她不敢跟丈夫提,因為她知道丈夫對族類的情感和忠心。
鷹王寬平的手掌掩蓋著他憔悴的面容,雀百靈看不見丈夫的神態,只看見丈夫嘴角突然上揚,說道:
“或許是吧,或許不是,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你還是低看了鳳帝,母親對孩子過度的愛,影響了你的判斷,
孔雀終究不是鳳凰,
就是凰后對孔雀再寵愛,
鳳帝瞧不上他,怎么可能把族類托付給他,
別說鳳帝,就是我,
如果辰兒,還有你現在腹中的曦兒,
不是雄鷹,我會認他這個兒子嗎?”
雀百靈問到:“那是為了什么?鳳帝要將你置于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鷹王站起來,也不看妻子,抱起在地上玩耍的辰,說道:“鳳帝讓我來找一個故人,或者說讓一個消失的人通過我重生。”
“誰?”
“我的祖先——北冥大鵬,實至名歸的鳳凰族第一柱臣。"
鷹王凝視著遠方,回憶道:
"相傳當年的大鵬不過是鳳凰家族的棄子,
脾氣秉性惡劣,性情乖張難控,但志向自尊心極高,
有眾兄弟嘲笑他,他就擎劍殺了眾兄弟,
老鳳帝將他流浪,驅逐到北境,讓他自生自滅,他咬破自己的臂膀立誓歸來時,必將擎天撼日,乘九天之云,與日月爭光。”
“后來呢?”
“后來他做到了,他在北境一路殺伐,一直撐到了北境最北——北冥天池,也就是傳說中的化龍池,他跳進了北冥天池,之后的事,就沒有族人知道了,只知道后來新老鳳帝交替,諸王爭權內亂,他回來了,乘九天之云,勁勢舞動乾坤,憑一己之力,一夜之間,屠王族一百三十余系,為新王登基殺出了一條血路,那日的天是血紅色的。
史書記載:‘王族皆自栗,無敢言自立者,南方安矣’。
他的名字名字叫——起。”
?“起?”
“嗯,北冥大鵬·戰神吳起——北得玄武殺伐之力,南得瑞獸治世之才,”
鷹王用深邃的眼光看著辰……
漸漸的斷崖子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鷹王消失了,雀百靈消失了,兒時的自己也消失了,只留下了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當中……
他突然感覺一雙寬厚的手按在自己的肩上,那感覺是那么熟悉,身后響起他父親深沉的聲音:“兒啊,你能否明白生而為劣等翼族的痛苦,你能否明白被自己父親驅逐到險境自生自滅的痛苦,,你能否感受到那翱翔的翼類變成一條魚沉潛陰暗寒冷的深海,不知何時才能重回天空的痛苦和決心,你能否感受到撕裂自己百年肉身,重新生出羽翼的疼痛……等你有一天明白了他的痛苦的時候,你才能成為他——北冥大鵬·戰神吳起。”
……
斷崖子獨自坐在心鏡前回過神來,睡夢中的夜狼發覺到一絲不對勁,猛的起身跑到師父的身旁,盯著斷崖子,斷崖子伴著幾聲咳,嘴角已經滲出一些鮮血,夜狼知道斷崖子的舊傷又復發了,正要問斷崖子的吩咐,火狐已經將雙掌附在斷崖子的背上替他調理真氣。
這靈狐確實不簡單,只一炷香的功夫,斷崖子的氣息已經平穩。
斷崖子一笑回頭對正認真對自己療傷的火狐說道:“這次讓火狐兄耗費真氣了。”
火狐用自己的佛家修為護住斷崖子的真氣運轉以后,才松了一口氣道:“難怪你要修佛家的禪宗,腎水只散不積,你這問題自己無視已久,不但不救治,反而凝丹氣強撐,這只能暫緩發作,但病愈重,傷自己本元,不要命了?!”
斷崖子的臉沉在燈影里,火狐看不見他的神情。
火狐又道:“僅靠佛家禪宗無法救你,禪宗只能暫時維持你的病情不再惡化,但奇怪你的脈象中隱隱的還有一絲生機在萌動勃發,讓人又感到有一絲希望尚存。”
斷崖子一笑道:“還有我師父傳我的《黃帝內經》生養之術,在我的身體里。”
火狐歡快的拍掌笑道:“對了,我就說嘛,有能將朽木回春之效,這么神奇的功效,原來是《黃帝內經》,龍中至高的黃龍之學,你師父夠寵你的啊,這都教你。”
斷崖子苦笑一下,沒有回答火狐的話。
夜狼卻甚是關心自己的師父,關切的問道:“師父,別再煉了,你的身體扛不住的。”
火狐好奇的問:“練什么?”
斷崖子說道:“師門的很多上乘的修為,除非有非凡的悟性,不然都需要常年累月之功才能將其與自己的身心相融合,我在師門修行的時候,強行加快自己的修煉過程,融合的修煉門類過多,導致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難以承受,心性分裂難控,身體愈加虛弱。”
“天油燈。”火狐嘴里猛地蹦出這三個字。
“是的”,斷崖子點頭笑道“火狐兄果然有見識。”
“我聞言,有一仙境有一種修煉的方式可以加速修煉的效果,以自己先天之精為動力,點起天油燈,讓自己的靈性,悟性暫時性的提高一個層次。是上圣至師們遇到修煉的關口,破而開悟的助力之器。一般的魂肉之體,根本無法承受。你的師門竟然允許你這樣修煉。”
“師父也勸過我:寡欲精神爽,思多血氣衰,勸我不要太勉強,是我自己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執念。加速自己的修煉的過程已經是勉強為之。”
“你還屬于青年期,即使耗些陽壽,加速修煉,也不至于病成這樣,氣脈若風中枯葉,腎水幾乎枯竭。如果不是禪宗及時止住你亂來,再加上《黃帝內經》的黃龍及時生養著這副軀體,說句不客氣的話,你早已經是一個活死人了。”
斷崖子臉如死灰一般,他知道火狐說的都對,并且一切自己都清楚,“是鴻雁書,鴻雁書加重了我的病情,這類書以傳承為主,但必須以我們自己的羽翼為紙,以精血為墨,用自己的血肉鑄造鴻雁書,這樣的鴻雁書,才能傳百世。”
“哎,鴻雁書的傳承有那么重要嗎?值得你這樣,現在可是你最美好的年華,最該逍遙快樂的時候啊。”一向玩世不恭的靈狐竟然也肅然哀嘆起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息回神,再加一吐心事,斷崖子的心境反而輕松了明快了許多,微笑著似乎對火狐,又好像是自問自答道:“為什么要著書立說,富不過三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基因傳承是最不穩定的東西,每代都要洗一次牌,但寫在書里,我的靈魂能不能轉世再看到不說,就是能幫到和我性情相投的后來人,不也是我此生的成就嗎?”
斷崖子的眼中放著晶瑩的閃光,望著遠方,說道:“當然,這是很長遠了,自己這樣著急的修煉和延續鴻雁書,是為了一人。”
“誰?”火狐好奇的問道。
斷崖子恬靜的說道:“我的弟弟——曦泉,未來的北冥大鵬,一旦我形神隕滅,這些鴻雁書會按照我生前的意志,飛向曦泉,化作他的羽翼。”
火狐沉默良久,說了句:“癡人”,背過身走開了,留下繼續打坐的斷崖子和守護的夜狼,獨自睡去。
那真是:凌云殿外凌云客,孤心病有孤心人。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離騷》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第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