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記錄者:工廠之殤

人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死也是一剎那的事?!?br>


2014年的夏天,在蘇州漂泊了近八年的我在父母的多次催促下最終還是收拾了行李,告別了我熟悉的大學校園和如夢魘一般的工廠。我的家鄉,一個江蘇偏遠的小縣城,經濟全省倒數,10年之前,大大小小的代加工型作坊遍地生根,百花齊放似的經濟模式以及招商引資豐厚的優惠,終于引來了在全國代加工業排的上名次的大型企業,至今這個企業的在本市的招工簡章上依然寫著“我司為xx市解決了3萬多人的就業問題,納稅全市第一”等的字樣,而我也“有幸”成為這家企業的一名普通的員工。

并非所有的貓都會抓老鼠,并非所有學過心理學的人都能幫人解惑釋疑,就因為我的簡歷上寫著我曾經的課程上有《社會心理學》的字樣,人事小妹便強烈地建議并硬是將我塞到據說是專門處理員工關系的部門。抱著樂于清閑并有著和父母賭氣的心理,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人事的小妹的建議。報道后,我被分配到安全監察部,整個課室包括我在內只有3人,其中一個主任,一個組長?!皻g迎歡迎,在這里好好干,我們這還是有很大的升職空間的,老蔡呀,新來的兄弟照顧一下。”主任熱情的招呼還未打完,正在玩手機的那個老蔡已經被茶水嗆得一陣陣劇烈的咳嗽“啊,不好意思,是這個段子太好笑了”,老蔡笑著說道。主任也尷尬地笑了笑,摸了摸地中海似的發型,隨后便再次埋頭于那本厚厚的大書之中。而我看了辦公室的環境,占地約100平方的辦公室,稀疏的放置著幾張辦公桌,屋子的一角堆放著不是從外面撿來的還是本身就是辦公室一部分的一大堆破爛紙箱。低頭看書的主任,沉迷網絡的老蔡,我頓時覺得前途真是大大的有。

入職了近一周,我的兩位主管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除了老蔡偶爾向我分享幾篇段子以外,我們三人幾乎沒有交流,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段時間,我用屋內的紙箱堆疊鋪成床鋪,而我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吹凈床鋪上的灰塵,然后開始惡補因通宵游戲而落下的睡眠,我愛死了這份工作!

第一次出任務是跟著老蔡一起,正在睡覺的我被老蔡一腳踢醒并被卡上安全帽拖上了車,類似景區觀光用的破舊電動巡邏車在老蔡的一的路狂奔之下竟然沒有散架,而我終于也從睡夢中清醒起來。

處理交通事故的有交警,處理刑事案件的有刑警,我實在想不出來我在整個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當跟著老蔡進入車間的一剎那,視覺上的沖擊讓我瞬間失去了對周遭環境的感知,空氣如塑料薄膜一般,一層層地將我裹緊,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恐懼慢慢蔓延至身體的每個部位?!拔?,想什么呢,拿著,干活了”老蔡低沉的言語將我重新帶回了這個世界,拿過相機在老蔡的指示下“咔嚓咔嚓”地對著尸體拍照。

老蔡說,這是他進廠以來見過的最干凈的尸體。據當初在場的員工描述,事發時,該員工在清洗機前彎腰拿去物料時,帽子突然脫落,散落的長發瞬間被清洗機傳送帶下的齒輪夾住,然后整個人被硬拉到機臺里。隧道式清洗機臺,長8米高約4米,機臺的入料口只有15cm,整個機臺由水洗、堿洗、中和、超音波洗、烘干等若干個工序組成,而該女生被當作物料從窄小的入料口拖進去,然后經過清洗的每一道工序。在各種掛鉤以及傳輸作用的齒輪鏈條破壞下,尸身早已變得支離破碎,各種人體器官、組織爭相地分離出來,在清洗機的各工序的清洗下又變得異常的干凈,隨后又被隨意地掛在機臺的每各個角落。機臺出料口處懸掛的潔白堅挺的乳房和卡在外面的蕾絲三角褲顯示出這可能是位年輕的女性,曾經她可能擁有精致的臉蛋,傲人的胸部,迷人的長腿,可現在,這臺冰冷的機器已經無情地奪走了她的一切。臨走前,老蔡要求正對著清洗機拍張整體事故圖片,照片中的機器,此刻看起來就是一個剛經過饕鬄大餐的兇獸,狂歡之后嘴角上殘留的各種人體器官組織顯示了它的狂暴。它的狂歡,別人的噩夢。

后面的幾天,老蔡帶著我又跑了幾趟現場和公司其他幾個部門,回到辦公室之后,老蔡熟練地打開電腦并開始制作所謂的事故分析報告,固定的表單格式和寥寥幾筆的備注,于是一份該女孩的事故分析報告便完成。不過老蔡稍作猶豫后將已經完成的報告刪除并把電腦推給我,“這次自己試著寫吧!”說完后轉身斜躺在椅子上。想著這可能就是該女孩留在人間的唯一文字記錄,悲憫之心泛濫的我突然想為這位女孩在這世間多留些東西。人生在世,若非名人,又非自己刻意為之,這世上的人又有幾個能有自身的傳記或被他人知曉的事跡呢?自古各朝各代的的正史野史,有歌頌圣賢君子的,有嘲諷奸佞小人的,而那些還未完全看清楚這個世界便橫死異地的人只能如云煙一樣散去,轉瞬便被忘記。我根據和老蔡一起調查的現場以及走訪女孩朋友等情況,從她的出身、愛好、工作狀況到最后的遇害,精心為她寫了近千字的生平事跡。 “文筆不錯嘛!”老蔡在看到我提交給他的報告后陰陽怪氣地說,然后當著我的面選中全部文字并按下了Delete。

“這是在做事故分析報告,簡單備注寫幾句就好了,寫那么多干嘛?你當是寫墓志銘嗎?”

“還有啊,我們那有種說法,這橫死的人,怨氣大,你把她的身前寫的那么美好,就不怕她不想離開??!”

老蔡在教訓我的同時已經重新完成報告,然后自顧打印了三份,用文件袋分別裝好。

“這份給人事送去,這份等環安室的人來拿。”老蔡說完后打開身后的文件柜,將另一個文件袋放到里面。老蔡身后的文件柜里密密麻麻的排放著許多類似的文件袋,今天我才知道這每一個文件袋就代表曾經有一個生命在此隕落?!斑@就是我們的工作,記錄死亡而已,橫死的那種,而這些文件袋就是“生死薄”吧,一本只有死沒有生的生死薄,其實叫它死亡筆記可能更合適。”老蔡重新躺在椅子上瞇著指著文件柜說道。

處理完清洗機事件后,我一直精神恍惚,之前如神仙般地躺在紙箱上補覺在現在卻是噩夢連連,剛躺下閉上眼睛就有各種碎肉、殘肢在眼前飄來飄去,而老蔡吃喝拉撒卻一切正常。

后來的幾周,有陸陸續續的幾個突發事件,不過好在不是太大的生產事故,這期間,兩起交通事故,一起溺水事故,雖說是工傷,因為警察等政府部門的直接參與,倒是沒我們什么事,只需在事后向廠內及廠外相關部門提交部分材料罷了。

“老蔡,為啥我們這個課就咱三人呢?”

“嘿嘿,現在你該知道我們在這個廠充當的是什么角色了吧,咱干得都是處理死人的活,這工廠工傷死人也是有KPI的,超標了我們就忙,你敢跟大老板說最近工廠工傷事故死人多?”

“上面說我們是事故分析師,其實叫我們死亡記錄員最恰當了,人雖然死了,因為什么原因死的不是你我能說的算的,我們只是小鬼,上面的閻王才能決定亡者的死亡方式,我們只是過程罷了。”

4月的一天,老蔡接到電話后,照例開著快要散架的巡邏車不緊不慢地向事發地駛去,用老蔡的話說,這種小事故沒死人的急不得,等他們包扎差不多了拍個照就完事了,去早了還得幫環安的那幫孫子維護現場秩序和搶救傷員。

老蔡的想法讓他的名字也差點出現在他生死薄上,事發地點是工廠A區的一個化學實驗室,當我還在在琢磨著事故現場為何空無一人時,老蔡已經打開實驗室的大門,然后一股濃烈的刺激氣體已經撲面而來。直到把老蔡背出車間他還用嘶啞的嗓子罵道:操,環安室的這幫孫子走了連封條都不貼。

老蔡的住院讓主任著實是慌了一陣,不過也真的就是慌了一陣子而已,畢竟自己派出去辦差的無常鬼也差點被勾走了魂魄。更主要的是崗位出現了空缺,而我,因為 “成績突出,表現優異”,主任 “破格”地提前結束了我的試用期,隨后自然地接替了老蔡的工作。從環安室的那幫混蛋處了解到,4月15下午3點,員工小蘇發現實驗室的酒精快沒有了,于是從儲物柜里拿出一瓶深褐色的液體倒進酒精瓶中,隨著液體的倒入,酒精瓶中慢慢涌出談談的棕黃色氣體,見情況不對的小蘇剛準備將酒精瓶放下,不過已經為時已晚。棕黃色的氣體開始是慢慢上浮,隨后突然變成濃煙狀,劇烈地上涌,酒精瓶中的液體伴隨著濃煙精準無誤地射向小蘇。

醫院里,當傷者被送進來的時候還被以為是從黑煤窯里解救的礦工,全身的衣服被腐蝕的破爛不堪,破洞處一觸即碎。臉上則是一片漆黑,細看之下淡黃色的液體正從皮膚的裂縫處漸漸滲出,若有若無的呻吟聲隨著擔架的遠去也逐漸消失。接下來的幾天里,由于公司資金上的各種配合,工傷鑒定及各種醫療費用方面很快與傷者家屬達成一致,但由于是化學品泄漏導致的傷殘,政府部門的調查組還是駐場協助車間內部進行安全隱患排查,公司也轟轟烈烈進行了為期一周的安全教育學習。而我忙著跟隨調查組重新鑒定事故現場和走訪目擊者,以及行走于公司和醫院之間。

“等一下,我……我我……我兒子還那么年輕,還沒結婚?。∵@輩子就這么毀了??!”病房外,傷者的母親拼命壓低哭聲,眼淚水滴一樣啪啪打在地板上,病房內,傷者臉部像木乃伊一樣被包裹著,兩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沒有一點生氣。

“姓名:XXX,年齡:20歲 婚姻狀況:未婚 ……傷級評定:二級……”

也許是事件性質惡劣,我起草完成的事故分析報告終究還是被主任丟在了一邊,男孩的致殘原因及傷亡過程伴隨著碎紙機低沉的蜂鳴聲消散而去。有些事,果真是我們分析不來的。

而老蔡,因吸入有毒氣體,出院后仍舊在家臥床休息,和他一樣的還有15名實驗室工人。

工廠的機器轟鳴依舊,工人們在流水線機械地做著重復單調的工作,群體中毒事件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恐慌或不安,所有糟糕的事情只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都會很快地被遺忘,最后剩下的只是偶爾茶余飯后的談資,沒有人會真正的感同身受,真正的經歷過的人或死或已不愿言語。更不會有人想到,他們的初衷是只是想付出血汗在工廠賺錢,誰知最后賺到的卻是賣命的錢。

流水線傳送帶上的涂鴉每日還在斷斷續續的更新,廁所隔間小門上的各種帶有生殖器語言仍是清潔阿姨們頭疼的問題,工廠門口下班時約架的人群還是時聚時散的,卻怎么也打不起來。工廠的日常生活沒有因一些突發的狀況而改變,就像沒有了老蔡,死人事件還是會正常發生一樣,死神仍然徘徊在人間,高舉著鐮刀收割著被他盯上的倒霉鬼。

科室差了老蔡的缺之后主任還是沒有補人的意思,艾蒙說,你們科室鬼都不愿進,甭說人了?!澳銈儼脖O的人邪性,沒有幾個好下場的,哥們勸你也別干了?!钡诙P花生端上來的時候,艾蒙的舌頭已經開始打結,在酒精催化之下顯得有些興奮,在扔下三個酒瓶之后他說起了工廠的軼事,也是曾經老蔡的故事。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有的人面對了淋漓的鮮血,沒有成為猛士,卻成了瘋子。

最初,老蔡他們的工作很“簡單”,只需負責處理工傷事件善后事宜,通俗的講就是把事故現場的殘肢碎肉、污血屎尿處理干凈,保證工廠不會因此而影響正常生產。

殯儀館的車輛從模具廠離開的時候老蔡帶著小徒弟進入了事故現場,老蔡得到的指示是今天必須清理干凈塑膠模具,不可耽誤模具交期,伴隨著一起進去的還有模具廠領導包的兩份紅包。

模具廠吊繩的斷裂將這個倒霉的孩子壓成了一攤肉泥,殯儀館工作人員在把部分完整的尸體運走后,剩下的就是老蔡他們的活了。模具上殘留的污血碎肉在高壓水槍的沖洗下很快沒有蹤跡,模具在稍作簡單的細部清潔后煥然一新,除了部分區域的磕傷,完全看不出這就是致人于死地的殺人兇器。

老蔡他們在傾倒完最后一桶污水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和往常一樣,他們進了公司的浴室,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即使多年過去了仍是讓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老蔡的小徒弟從進入浴室就感覺到大家的神情不對,當他摘下帽子準備脫衣服時,一塊血淋淋的頭皮順著帽檐滑了下來,短暫的安靜后浴室徹底炸了鍋。

阿成瘋了,按理說經歷過“血雨腥風”的人心理素質肯定不會太差,可他在浴室里抱著頭聲嘶力竭的叫了一會后就真的瘋了,等老蔡反應過來時,小徒弟已經鬼哭狼嚎般飛奔出去。

安監部撞邪的消息不脛而走,沒有人相信事故現場的一塊頭皮能將人嚇成精神分裂,但是至此之后,一直搗鼓死人的安監部再也沒人領過紅包。

深夜的昏黃路燈下,艾蒙將第五個酒瓶死命地扔了出去,撞在宿舍墻上碎裂的爆炸聲將墻角的流浪狗嚇得“哇哇”大叫,趁著門口保安從窗戶探頭的機會我們悄悄地溜進了宿舍樓。“等你離職之后我也要回老家去了,這適應不了了?!?/p>

兩周過去了,辦公室依舊冷清,地上的鋪蓋也早已積滿了灰塵,本就門可羅雀的辦公室在艾蒙一番描述后更讓人覺得毛森骨立。工廠的朝八晚八的生活方式沒有因為艾蒙的抱怨而改變,個性迥異每個人在來到這里之后都很快地被磨去棱角,亦如車間流水線上的產品。

艾蒙出事的那天,到辦公室報到后我照例去車間找他侃大山。艾蒙是我的室友,自處理完清洗機事件之后,失眠多夢、焦躁不安已經是我生活的常態。入夜之時,每當我陷入噩夢而痛苦掙扎時,艾蒙總是能恰到好處地叫醒我,這位年輕的河南小伙子對照顧人似乎很有一套,至少他愿意通宵陪我嘮嗑或擼串。而白天他則邀我前去他工作的車間,偌大的車間機器轟鳴,在這個被譽為全廠最高科技、最智能的生產線,從原材到最終的成品,一切的操作都是由智能化的機械完成。一字排開的20臺機床有序地排列在100長的流水線兩側,機臺之間放置的ABB自動化手臂熟練有序的抓取物料,然后放置在機床里加工,最后將加工完成后的物料抓取放到流水線上,等著下一臺機床再加工。然而對于我來說,機器轟鳴則是我睡眠的催化劑,躺在艾蒙平時休息的紙箱上,腦袋伴隨著機器的轟鳴輕微地抖動著,不久我便能完成質量奇佳的睡眠。

艾蒙的工作就是對這條全自動流水線的機床及自動化設備進行維護,防止它們的“消極怠工”。也許是真的為了體現自動化機器的優越性,偌大的車間只有艾蒙一人,樂得逍遙的艾蒙也明白,這條投入百萬架設成的自動化流水線就是一個裝飾門面工具罷了,每當客戶來訪或是市里領導視察,它總是被當作“頭牌”介紹給各個客人們。年輕貌美的姑娘可以撐起一座青樓,身價百萬且高科技的它硬是撐起了這個擁有近5萬人的工廠,它以倚門賣笑的姿勢招攬各色客源,當所有人都對它青睞有加并寄予厚望的時候,脾氣暴躁的它也向眾人展現了它另一面。

當艾蒙穿戴好安全帽進入沖壓機床之間檢查ABB高舉著那根“罷工”的手臂時,原本“罷工”的機械手臂突然狠狠地從后面推向艾蒙,艾蒙吃痛后一個趔趄趴倒在沖壓機床的模具正中間。艾蒙說,他們那的沖壓床可以生產汽車的外殼,厚厚的鋼板或鋁板很輕松地就可以加工成型,艾蒙沒用撒謊,尚未來得及呼救他的上半身就已經被壓成了肉泥。此刻的自動化流水線也恢復了正常,肇事的那條機械手臂此刻抓起殘缺的艾蒙放置在流水線上,而下一個機械手臂高舉著雙手似的靜靜等待著。半小時后人們才發現車間的異常,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是車間主任,上廁所經過車間門口時發現安置在各個機床上警報裝置正處于報警狀態,“滴滴”的報警聲充斥了整個車間,當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幕時,屎尿俱下的他立刻癱坐在地。當我趕到時,車間門口已經蹲了好幾個人在那嘔吐,不明就里的我還是推開了那扇門。濃烈的血腥味混有一種莫名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一具被破壞很厲害的尸身,艾蒙的下半身仍舊斜靠在機床上,上半身卻早已隨著流水線遍布各處,一些機械手臂上甚至還纏繞著幾根大腸或其它內臟等不明物體。此刻的情景就像是剛經歷過惡戰的戰場,到處遍布的是被槍尖定在半空中的戰俘,殘酷并著冷漠。

一會兒的功夫,就像是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腥臭一樣,看熱鬧的人群已如蒼蠅一般層層圍住了門口。駐廠的民警和醫護人員也幾乎同時趕到,安保人員嫻熟地拉起警戒線并驅趕圍觀人群,醫護人員剛進去看了一下便跑出去吐了,主任隔著人群把相機扔進來之后也轉身離開。

在相機的“咔嚓”聲中,支離破碎的艾蒙以不同的姿態出現在相機中,而這可能就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留影,在幾個小時之后,我的“死亡筆記”上又會多了一些油墨。此次我破天荒地沒有半點不適,人的生老病死在這一刻已變得毫無意義,一個人剛活在人生的某一階段,可能他正在暢想未來的規劃,想著怎么逗美麗的小女友歡心,想著怎么舒展父母的愁眉,然而上天卻突然發現他的存在只是系統中的一個BUG,然后便毫不猶豫地按下按鈕立即中斷了他的一切念想。

按照之前老蔡的吩咐,艾蒙的事故報告上除了必要的事故分析,對艾蒙本人我寥寥數筆一帶而過,在我將相關報告交給各部門或單位之后這事件還并未結束。事發的第二天,艾蒙的親屬從老家趕來并從殯儀館強行拉走尸體,當天中午在公司的正大門便搭好了靈棚,黑漆的棺材,五彩的花圈,漫天的紙錢,沉悶的哀樂,痛哭的人群,雖然公司刻意隱瞞此次事件,但事態的蔓延已經超過了預期的想象。顯然公司對處理此類事件不太擅長,信奉大事化小,小事錢了的辦事方式在憤怒的親屬面前并不是很好使,至少我都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被要求去和那些的憤怒的人們溝通,我曾經學過的《社會心理學》沒有絲毫用處,尚未開口的我頓覺耳邊“呼呼”生風,隨后眼前一黑。

六月,漫天的楊絮還在作困獸猶斗的掙扎。宿舍中, 艾蒙的鋪蓋已被宿管揭起扔掉,上鎖的柜子也被翹開并清空了所有的物品。在我收拾完行李后宿舍更顯得冷清空曠,沒有香爐,散開的香煙散亂地堆放在艾蒙桌上,一陣火光后,逐漸散開的煙霧稍作盤旋后呈直線沖向屋頂。煙火中,沒有鮮血淋漓的事故現場,沒有支離破碎的身軀,也沒有揮之不去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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