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照在火心身上,看上去就像是隱藏在蒼翠欲滴的灌木叢里的一顆發光的琥珀。
火心將身子俯得更低,腳步輕提輕落。他嗅到了鴿子的氣味,饞得他直流口水。他一步步地爬過去,看到一只肥大的鴿子正在灌木叢里找食吃。
火心彎曲四肢,心里直癢癢。天沒亮,他便帶著巡邏隊外出巡邏,回來后又帶著捕獵隊出去捕獵,此刻早已是饑腸轆轆。現在正值捕獵的大好季節,族群要趁著這個時候好好補充營養,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自從洪水過后老天便一直沒再下過雨。火心帶著捕獵隊為族群捕到豐盛的獵物后,獨自出來獵食吃。他收緊肌肉,準備起跳。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其中夾雜著另一股氣味。火心張開嘴,略微側了側頭。那只鴿子也嗅到了這股氣味,它猛然抬起頭展翅欲飛。不過遲了一步,就在火心錯愕之際,旁邊的一簇刺藤下突然閃出一團 白影,撲上去將鴿子按在地上,接著咬住它的脖子,咔吧一聲結果了它的性命。
火心流著口水站起來,從灌木叢里出來向那只白貓走去,說:“好樣的,云爪,我竟然沒有發現你。”
云爪搖晃著尾巴,沾沾自喜地說:“這只笨鳥也沒發現。”
火心聽了有些不自在。云爪既是他的外甥,也是他的徒弟。他不但有責任教給他武士的技能,也有責任訓導他尊重武士法典。不可否認,云爪是一名優秀的獵手,但火心希望他能夠謙遜一些。他有時甚至懷疑云爪是否懂得武士法典、忠貞不貳的品格以及傳統習 俗的重要性。
云爪出生在兩腿動物的地盤,他的母親是只寵物貓,是火心將他從小就帶進族群。那些族生貓從來就瞧不起寵物貓,火心對此深有體會。僅僅由于他生下來的頭六個月是在兩腿動物的家里長大的,族里的有些貓便老拿這件事來刺激他。他為了證明自己的忠誠而竭盡全力,不過這個脾氣倔犟的徒弟卻與他的風格截然不同。對此火心感到非常煩躁,因為他覺得云爪要想贏得族群的好感,就應該改改驕傲自大的毛病。
火心說:“你之所以能捉到這只鴿子,只是因為速度夠快罷了。你站在了上風向,雖然我沒有看見你,但我嗅到了你的氣味,那只鴿子也嗅到了。”
云爪的毛一下子豎立起來,犟嘴道:“我知道自己在上風向!但我心里有數,這只笨鳥就算嗅到了我的氣味,也逃不出我的爪子。”
看著徒弟那副桀驁不馴的樣子,火心怒氣上涌,厲聲喝道:“這是只鴿子,不是笨鳥!一名真正的武士應當懂得尊重獵物。”
云爪反唇相譏:“哼,好吧!昨天刺爪拖著松鼠回營地時,我可沒見他表現出什么尊重。他說那只松鼠腦子癡呆,就連幼崽都能捉住它。”
火心吼道:“刺爪還只是一名學徒。和你一樣,他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
云爪捅了捅那只鴿子,滿臉不高興地說:“我不是捉住它了嗎?”
“要想成為武士,除了能捉到鴿子以外,還需要學更多的東西!”
云爪不服氣地說:“我的身手比亮爪敏捷,塊頭比刺爪大。這還不夠嗎?”
“可他們決不會從上風向的地方捕捉獵物!”火心雖然知道他不該和徒弟拌嘴,但云爪在不停地火上澆油,這讓他忍無可忍。
云爪提高嗓門吵吵說:“真是了不起!你這位優秀的武士雖然站在下風向,可這只鴿子卻讓我給逮著了!”
火心突然低嘶說:“別吵。”他抬起頭嗅了嗅空氣。森林里出奇地安靜,只有云爪的吵嚷聲在回蕩。
云爪望了望四周,說:“什么事?我什么也嗅不到。”
火心承認說:“我也嗅不到。”
“那你擔心什么?”
火心直截了當地說:“擔心虎掌。”自從數月前虎掌被藍星逐出族群后,他便時常出現在火心的夢魘中。他們兩個是死對頭,虎掌企圖殺死藍星,但火心及時趕到,不僅阻止了他行兇,還當著全族的面揭穿了他的陰謀詭計。雖然自那以后虎掌便杳無音訊,但火心總覺得心里不踏實,因此他才會對森林里的寂靜格外留意。他清楚地記得虎掌離開前說的那番話:“火心,注意睜大眼睛,注意豎直耳朵,注意往身后看。因為終有一天我會找你的,那時你就死定了!”
云爪不屑地說:“就算虎掌還賴在這里又能怎樣?藍星已經將他流放了。”
火心說:“我知道,現在鬼才知道他在哪里。但虎掌曾明確說過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才不怕那個逆賊呢。”
火心低聲說:“哼,你的膽子倒不小!虎掌對這里的環境爛熟于胸,如果逮著機會,他會把你撕成碎片。”
云爪鼻子里發出嗤的一聲,不耐煩地撥拉著那只死鴿子說:“你當上族長代表后變得越來越乏味了。如果你就只會用那些哄騙小?子的故事來嚇唬我,我可不奉陪了。我還要去給老年貓們找吃的呢。”說完,他丟下那只死鴿子,沖進灌木叢里。
“云爪,你給我回來!”火心生氣地吼了一句,接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就讓虎掌把這個小笨蛋抓走好了!”
他搖晃著尾巴銜起鴿子,一時間遲疑不決,不知道是否該幫云爪帶回去。他最后決定“一名武士應當珍惜他捕到的獵物”,于是將鴿子拖進草叢里,用草蓋在鴿子上面。他一邊忙活,一邊希望云爪能記得回來把它帶給那些饑餓的老年貓。他心想:“他不把這只鴿子拿回去,我就不讓他吃飯。”他的徒弟必須要懂得即使在綠葉季節,也不能浪費獵物。
炎炎烈日烤焦了大地,似乎連樹葉里殘存的水分也要蒸發掉。森林里出奇地安靜,所有的動物都躲藏起來以待夜間涼爽的時候再外出活動。這種寂靜令火心心神不寧。也許他還是應該去把云爪找回來吧。
火心的耳邊似乎又響起好友灰條的聲音:“你該設法讓他提防虎掌!”想起灰條,火心心中十分苦澀。如果灰條在這里,一定會這么對火心說的。灰條和火心從當學徒時就形影不離,他們一同訓練,一同嬉戲打鬧。后來,灰條愛上了河族的母貓銀溪,他們的關系才漸漸疏遠,直到最后那場慘劇將他們徹底分開。如果銀溪不死,也許灰條就會留在雷族。想起灰條帶著兩只幼崽跨過邊界,加入孩子母親的族群——河族,火心就感到心灰意冷。他時常懷念他們之間的友誼,幾乎每天都要同想象中的灰條對上幾句話。他太了解灰條了,不用想都知道灰條會怎樣同他一問一答。
火心扭了扭耳朵,思緒重回現實之中。他該回營地了。如今他是族長代表,應該回去組織大家捕獵和巡邏。只希望云爪能夠好自為之吧。
火心穿過叢林,一口氣跑到溝邊。他停下腳步,心里涌起一種自豪和溫 馨的感覺。每當他回家時,他都會產生這種感覺。雖然他的童年是在兩腿動物的地盤里度過的,但自從他踏入叢林的第一步起,他就深深知道叢林才是他真正的歸屬。
雷族的營地就隱蔽在溝里,由于灌木的重重覆蓋,溝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火心跳進溝內,向金雀花通道走去。
他看見母貓柳帶躺在營地門口處曬太陽。最近她剛從武士巢穴里搬出去,住進育嬰室等待她的第一次分娩。
站在柳帶旁邊的是紋臉,她的兩只幼崽正在地上翻滾打鬧,揚起陣陣塵土。這兩只幼崽和云爪都是吃紋臉的奶水長大的。云爪剛出生便被火心帶進族群,是紋臉收養了他。云爪不久前剛剛成為學徒,紋臉的這兩個孩子很快也要離開育嬰室,開始他們的學徒生涯了。
高巖處響起議論聲,火心抬眼望去,看見一些武士聚集在高巖下。他遠遠認出其中有黑條那身花斑毛,奔風那柔軟靈活的身段和白風那顆雪白的腦袋。
火心還沒走近,就聽見黑條刁難的聲音:“那么誰來帶領中午這一班巡邏隊呢?”
白風懶得同黑條斗氣,只是淡淡地說:“等火心回來后他會決定的。”
塵毛抱怨說:“他早就該回來了。”
“我回來了。”火心大聲說,分開眾武士走到白風旁邊坐下。
黑條冷冷地看著火心,說:“哼,既然來了,能告訴我們誰率領中午這一班巡邏隊嗎?”
雖然火心坐的位置處在高巖陰影下,但黑條的話仍激得他冒了一身汗。黑條曾經是虎掌的死黨 ,雖然他最終選擇留下而沒有繼續追隨虎掌,但火心始終懷疑他對族群的忠誠。火心說:“就由長尾帶隊吧。”
黑條的目光從火心身上緩緩移向白風,眼睛里盡是輕蔑的神色。火心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又說什么蠢話了。
白風神情尷尬地解釋說:“哦,長尾帶著徒弟出去了,他和迅爪要到天黑時才能回來,記得嗎?”白風身邊的塵毛鼻子里發出嗤的一聲,神態極為不屑。
火心心中暗想:“我怎么忘了這件事!”他說:“既然這樣,就由奔風率領蕨毛和塵毛去好了。”
塵毛說:“蕨毛可跟不上我們的步伐。自從和潑皮貓們打完仗后,他的腿傷一直沒有痊愈。”
“好了,好了。”火心強壓住怒火,隨口點名說:“那蕨毛就去捕獵吧,他可以隨同鼠毛和——和——”
沙風主動說:“我和他們一起去捕獵吧。”
火心感激地沖她眨了眨眼睛,繼續說:“和沙風一起。”
黑條說:“那么巡邏隊呢?如果再不趕快決定,中午就要過去了!”
火心生氣地說:“你就編入奔風的巡邏隊吧。”
鼠毛溫 和地問:“那么夜間巡邏隊呢?”火心看著她,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白風接口說:“我來帶領夜班巡邏隊吧。迅爪和長尾回來后,就讓他們隨我一同去吧,行嗎?”
“那太好了。”火心環視眾貓,見大家都還滿意,不由得松了口氣。
眾武士紛紛散去,留下火心和白風。火心朝這位老年武士低下頭說:“謝謝你,我本該事先做好計劃的。”
白風說:“那樣會好得多。以前都是虎掌來安排我們該做什么,什么時候做,我們都形成習慣了。”
火心移開目光,心里沉甸甸的。
白風繼續說:“虎掌的叛逆行徑給族?造成的震動太大了,大家現在都有些心浮氣躁。”
火心知道白風在鼓勵自己。他低估了這件事給族群造成的影響。雖然火心早就知道虎掌為了權力而行兇謀殺和編造謊言,但對于族群里其他的貓來說,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他們很難相信這位英勇無畏的武士會掉轉槍口指向自己的族群。白風的話提醒了他:即使他沒有虎掌的威望,但他決不會像虎掌那樣背叛族群。
白風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我得去瞧瞧紋臉,她說有話要對我說。”說著低下頭。白風畢恭畢敬的樣子令火心有些意外,他尷尬地點頭答禮。
白風走后,火心的肚子餓得咕咕直響,他想起云爪捉住的那只肉鴿。此時白風的徒弟亮爪正坐在學徒巢穴外的樹墩旁清理身上的毛,火心想知道她是否給老年貓們帶回來獵物,于是向她走過去。亮爪抬起頭說:“嘿,火心。”
火心說:“嘿,亮爪。捕獵回來了?”
亮爪興高采烈地說:“是啊,這是白風頭一回放手讓我獨自去捕獵呢。”
“捉得多嗎?”
亮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捉了兩只麻雀和一只松鼠。”
火心夸贊道:“干得漂亮。我敢打賭,白風一定非常高興嘍。”
亮爪點了點頭。
“你把獵物給老年貓們送去了嗎?”
“是的。”亮爪顯出一副擔心的樣子,焦急地問,“我做得對嗎?”
火心連忙說:“你做得非常對。”如果他的徒弟這么乖就好了,按理說云爪早該回來了。僅靠兩只麻雀和一只松鼠,老年貓們可吃不飽。他決定親自去老年貓巢穴里一趟,看看他們是否深受暑熱之苦。老年貓們住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橡樹干里,火心走過去,聽見巢穴里傳出說話聲。
“柳帶就快要分娩了。”這是斑尾的聲音。
一只眼高興地說:“新出生的幼崽總能沖沖晦氣。”
小耳嘟囔說:“我們可沒什么晦氣。”
團 毛揶揄說:“你倒不擔心儀式的事,是嗎?”火心能想象出他那副對小耳不耐煩的模樣來。
小耳說:“擔心什么?”
團 毛大聲解釋說:“就是任命族長代表的儀式,就是幾天前虎掌離開后的那個。”
一只眼生氣地說:“雖然我有些耳背,可心里卻不糊涂。”雖然她脾氣暴躁,但卻是一位睿智的老年貓,大家出于尊重都在靜靜地聽她講下文,“我認為星族不會僅僅因為藍星不在午夜前舉行儀式而懲罰我們,當時是有特殊情況嘛。”
團 毛煩躁地說:“但這決不是好事!族長代表叛變,新族長代表又在午夜后才得到任命,星族會怎么看待我們這個族群呢?仿佛我們都不守本分,就連正確舉行儀式都做不到一樣。”
火心的脊背上泛起陣陣寒意。那天藍星知曉虎掌的詭計并將他逐出族群后,心情極度低落,因此沒能按時舉行族長代表的任命儀式。火心直到第二天才受到任命,所以許多貓認為這是個極壞的兆頭。
小耳低沉著嗓子說:“據我所知,火心的任職儀式還是第一個打破了族群習 俗的。雖然我不愿說,可我還是忍不住覺得,雷族在他的領導下只怕會面臨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日子。”
團 毛表示同意。火心心里怦怦亂跳,期盼著一只眼能為他說幾句話,平息掉大伙兒的恐懼。不料這次連她也保持了沉默。雖然烈日當頭,碧空萬里無云,火心仍感到骨頭都是冷的。
此時再進去已然不合時宜,因此他轉過身,懷著焦慮的心情沿著會場邊走開。他低頭看著地上,怔怔出神。走近育嬰室時,他感覺到育嬰室門前有東西動了一下。他抬起頭,忽然看見虎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炯炯發亮地瞅著自己,他一下子驚呆了。這熟悉的目光嚇得他有點魂不附體,等細看后,才發覺站在面前的并不是那位兇殘的武士,而是黑莓崽——虎掌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