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雙方都感到有利可圖時,買賣就有可能發生。至于買賣的東西,可能是房子,汽車,股票,保險……還可能是,時間……
2016年12月24日,雨夾雪。我和爸爸送了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的一生是孤寂的,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只有兩個人——她的兒子和孫子——陪伴她。
我從來都沒有對奶奶的個人經歷發生過興趣,直到入殮奶奶的這天。但是,她已經什么都不能告訴我了。
我只知道,爺爺去世得早,奶奶沒有再嫁,獨自一人撫養爸爸,但爸爸跟奶奶的感情并不怎么好。奶奶很喜歡我這個孫子,可能我是他們之間最強的紐帶了。
爸爸和我給奶奶請了幾個誦經師,在奶奶入殮前念了一陣我們都不懂的經文,又在江城墓園選了一塊小小的墓地,把奶奶的骨灰安放進去。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為奶奶做事。
這一天下葬的人不多,墓園里十分安靜。我和爸爸矗立在奶奶的墓前。
雪下得大了,不是紛紛揚揚的雪花,而是大片大片的雪塊。天灰蒙蒙的,風將漫天的雪塊斜斜地吹下來,打在我們身上、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我們的衣服濕漉漉的,我們的臉濕淋淋的。
我第一次看見爸爸哭。他是一個沉默的男人,就連他的哭也是不出聲的,我只能看見他淚水橫流在臉上的樣子。他在奶奶的墓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我恭恭敬敬地給奶奶鞠了三個躬,把一大把菊花放到奶奶的墓前。
整個安葬奶奶的過程,我們父子倆都沒有說話。
走到墓園門口,我看了看爸爸,問他:“奶奶說,我有一個妹妹?”
爸爸有些驚奇,又有些欣喜地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我沒有回家,而是跟爸爸去了他的家。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見我的后媽,以及和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爸爸的家面積不大,而且很亂。屋子里家具、被褥、衣服、玩具雜陳,到處彌漫著一股奶酸味兒。后媽肯定沒想到我會來,只穿著一件家居服,家居服上似乎還有妹妹的涎水。
我第一眼看到的后媽,是個抱著小嬰兒的中年婦女,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說實話,她的長相和家務能力比我媽差遠了。
我只呆了一會兒就走了,這次我來只是想認認門兒。爸爸送我出來,在門口悄悄跟我說:“如果有可能,抽空去看看媽媽。”
從爸爸的家出來,我去了江城大學。
路過的街道,與早晨的墓園,擁有截然相反的氣氛。平安夜、圣誕節,這個西方的宗教節日,現在在中國,已經是不亞于春節的重大節日了。到處都掛著彩帶、彩燈、彩蛋等裝飾物,商店櫥窗里擺滿了與圣誕有關的紅帽子、花襪子、花束、禮品盒等琳瑯滿目的商品。
我在心里抗拒著這種熱鬧,這樣的的喜慶氣氛與奶奶的去世實在是太不協調了。我希望大雪把這一切繁華全部覆蓋,只留下一片白色,為我親愛的奶奶默哀。
但是到江城大學時,雪停了。
已經是中午了,我想盡快找到謝雨恬,向她表達我上次沒能說出的想法。我沒有停留在學校門口,而是直接進入校園。
我聽謝雨恬說過,女生宿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櫻花樓。我找到櫻花樓,在櫻花樓下,給她打了電話。
她正在吃午飯,聽說我來了,說等她一下,她馬上就到大學門口去找我。我說我在櫻花樓下,她遲疑了,說,還是在大學門口見吧。
我有些失落,但還是遵從了她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我在大學門口經常等她的地方見到了她。
我約她下午一起聊聊。她說,今天不行,下午有課。我說,那晚上呢?她說,不行,晚上學校里有活動。
我覺得她在撒謊,她的眼神躲避著我,慌亂而猶豫。
“真的不行嗎?”我問。
她點點頭。
我不好再說什么,就讓她走了。
但是我沒走。我保持和她不遠不近的距離,悄悄地跟著她。
她回到了櫻花樓。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她穿著一件入時的大衣,拎著一個名牌包,裊裊婷婷的出來了。
果然!我心里暗想。
我又尾隨著她,到了學校附近的那個居民區。
她在翹首四望,我沒有驚擾她。不一會兒,那個鬼魅一樣的黑色轎車翩然而至。
在她打開車門要上車的時候,我攔住了她。
“別去。”我說。
她驚訝地看著我,“你怎么在這兒?”她停頓一下,“你跟蹤我?”
“別去。”我沒搭理她的質詢,又說。
“你管得著嗎?”她說。
“我要管。”我說。
“你憑什么管我?”她說。
憑?我心里說,憑我對你的愛。
但是我沒說出來。
一個中年男人從駕駛座上下來,然后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倆。
“有小情人兒了?”他看著謝雨恬說。
謝雨恬的臉紅了。
“我帶她去玩兒,要不,你也去。”他在揶揄我。
“我也能賺錢,供你念書。”我盯著謝雨恬,把早已準備好的銀行卡拿了出來。
謝雨恬面無表情,而那個中年男人大笑起來。
他從我的手中抽走了銀行卡,看了看。
“里面有多少錢?讓我猜猜。兩萬?兩萬,對嗎?”
他竟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我像被雷劈了一樣,站在那里聽他繼續講。
“兩萬不少了,年輕人,在你這個年紀,賺兩萬塊錢,挺費勁吧?”
“你是干什么的?”他瞇起眼睛上下打量我。
“送快遞!對,一定是送快遞的。”
他又一次說中了。
看見我的樣子,他一定知道,他說的全對。
他露出了勝利的表情,拿著我的卡,劃了劃我的下巴。
“兩萬?”他說著,把謝雨恬旁邊的車門拉得大開,指給我看里面的東西。
后車座上,放著一堆疊得很高的,有精美包裝的圣誕禮物。
“看,我給你的小情人兒準備的圣誕禮物。兩萬,也是兩萬。”
“你的小情人兒的確不錯,我覺得她值兩萬。”
“不過,不是一年兩萬,而是過一個節兩萬。”
我不敢看謝雨恬,不知道此時她是不是和我一樣難受。
“你還能給她啥?”他輕蔑地問我。
“現在大學生分配那么難,而她,只要我一句話,她就可以坐辦公室,領高薪。”
他拉過謝雨恬,吻了吻她的臉,然后,像是輕描淡寫一樣,把謝雨恬按到了車后座上。
他瀟灑地關上車門,發動了車子,揚長而去。
我呆立在那里,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家。
到了傍晚,雪又開始下。漫天的雪花,飄飄灑灑,正如我之所愿,很快地把大地罩上了一層潔白的顏色,覆蓋了燈紅酒綠,埋葬了所有齷齪。
我再一次去了酒吧街,在“彎曲的時間club”喝得銘酊大醉,然后回到再無奶奶的空寂的家,趴在奶奶床上,沉沉睡去。
無戒365極限挑戰日更營第1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