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4

被稱為“元首”的男人托著腮坐在冰冷的祭壇上,聽著不遠處準備工具的聲響,感覺又回到了小時候學校帶隊去做牙齒檢查的日子:縮在硬邦邦的長凳上,手指在口袋里擰絞成一團亂麻,提心吊膽地等著叫到他的名字,還得在同學眼前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雖然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聽見這叮鈴咣啷的噪音,多少也有點兒后悔自己方才過分熱烈的提醒。

他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這輩子行得端坐得正,從來沒卷入過私生活丑聞,都到現在這一步,眼看就要收獲甜蜜果實了,卻突然被單方面宣告:“爸爸我想與您發生性行為!”

即便對方是他最寵愛的小姑娘,即便他現在的身體不再可能實行傳統意義上的性行為,還是沒法把這個要求當成個無傷大雅的單純游戲。

他對此一清二楚,但他暫且允許她去做所有想做的事。

男人低下頭盯著14339,她正忙于從工具箱里尋找、啟動、調試即將用到的工具,一邊故意扔上扔下搞得叮叮咣咣,一邊好整以暇地哼著他從沒教過的小曲。這孩子又穿回了以往的裝束,左耳上戴著辛西婭的草莓耳墜,隙縫間的血污和浮灰被用心拭掉,綻開的淺粉色花朵隨著動作流麗閃亮。動機顯而易見:宣示和復仇。恨意也鋒芒畢現,里面還夾雜了許多讀不懂的感情。他盯著她富有光澤的厚密棕發,頭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的思緒無法集中,這姑娘漂亮的頭發讓他想起女兒。杰西卡擁有世界上最好的頭發,誰能想到她出生時的模樣?那會兒她禿得好似個剝皮土豆,只有可憐的幾綹深色胎毛,濕答答貼在通紅的皮膚上,丑得很。

這坨肉塊在保溫箱里喑啞地哭叫,臉頰皺皺巴巴,手腕和腳踝都像樹枝一樣細,一個發育不良的早產兒,甚至沒多少人的影子。他本能地厭惡它,不愿承認這個失敗作是自己的孩子,即便假作驚喜與親熱,也僅僅是為了報償它母親的艱苦勞動。他甚至無法直視它的照片,把醫院提供的快照揉成一團塞進了雙肩包的角落。

十四天后的休息日,他來到保溫箱前,打算出于義務隔著玻璃看它一眼。它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轉,里頭居然透出股清亮的靈氣,他感到驚訝,試著敲敲箱壁,它瞅向他,然后半張開嘴巴,露出軟糖似的淺粉小舌頭。他敲在玻璃上的指節仿佛過電一樣變得麻酥酥的,他說:“早安,我的......小甜心。”她說:“咕嚕。嗚?咕、呀。”

她的小腳趾摳索著被角,新長出的指甲細細一彎;她舔插在身上的管子,往后又滿懷興趣地吮起了大拇指;她自己跟自己沒完沒了地咕嚕咕嚕說話,像貓仔一樣輕柔而急切地蠕動。

赫爾蒙德看她無意義的舉動看得入迷,回過神時已經是烈日當空,只得戀戀不舍地走出醫院,去跟她的母親一道吃午飯。把番茄意面送進嘴里的時候,話聲在他的腦中撞擊回響,伴著進行曲的鏗鏘節奏:“是的,是的,這是我的孩子,我有孩子了,我是一個父親。”

他無意間將結束句半唱半念了出來:“我絕對會負起責任!”當近半個餐廳都開始注意這張桌子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太對勁。而坐在對面的金發女人并沒有生氣,她隨意叉起塊口蘑,顯出一抹淺淡的微笑:“我相信他會的。”而后直率地望進他的眼睛:“沒有事情能難得倒他,他可是這世上最棒的努力家。”

他開始懊惱彼此的點菜品味,番茄鳀魚意面和棕醬蘑菇雞,味道沒得講,親吻時卻會釀成災難,只好退而求其次,手指印過自己的嘴唇,認真點在對方的嘴唇上。女人吃了一驚,隨即把及肩的金發往后掠了掠,沖他露出潔白的牙齒,說:

“他右邊嘴角有番茄醬。”


赫爾蒙德決心做個好父親,至少得像收養他的那位老先生一樣好。他對著鏡子成千遍練習親切的笑容;沒日沒夜地閱讀兒童心理學相關的各色著作;他請人每周修剪一次草坪和樹籬;拔掉所有的杜鵑花和山谷百合,在花壇里種上鮮艷無毒的花卉。他把胡桃木書架換成內嵌式的書柜;他在家具的邊角貼上泡沫防護貼;為樓梯定做柔軟的地毯。在工作之余制作各式各樣的發明,從撥浪鼓牙膠到防止跌落的啫喱墊。

當她能夠拿起筆胡亂涂畫時他為她做了指物取色的馬克筆;當她愛上過家家游戲時他造給她全自動的人偶屋,他在每個樹脂小動物里安裝了微型的交互AI系統,讓它們能夠進行較為復雜的互動。然后把專利交給摯友去經營,得來的第一批錢被花去租用工作單位的超級計算機,做了個精細的模擬地球。

他將其免費放出,宣稱是公益事業,私底下卻暗藏了不少功能。他手把手教她輸入密鑰,告訴她:“如果足夠努力,就能發現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他付出的越多,能做到的事就越多。”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他趁機補上:“所以不要偷懶逃避留給他的習題,人要經磨煉才會變強。就算他媽告訴他可以少做也不要聽,他是想做出色的人呢,還是沒用的廢物?”

她奶聲奶氣地說:“出射的人。”

他感覺心里暖呼呼的,非常欣慰。

哦對了,他甚至還養了條真狗,盡管每次見它都想繞著走。

瓊隨他去做這一切,她空閑時間會有選擇地幫幫忙,但從不像他這樣滿懷熱衷,甚至還會強拉他去歇息,從來不理抱怨和抗議。假日里她頂多陪著玩上一兩個小時,然后就全權交給保姆,毫不留戀地去做自己的事。他覺得她沒愛沒人性沒責任心,她警告他會垮會厭煩會過勞死,并嚴肅地抓住他的肩膀說:“他這叫用力過猛,只能體現他心里沒底,養孩子不是一兩年的事兒,這樣會堅持不下去。放輕松,小孩子沒他想象得那么可怕,比起做模擬地球,不如在她難過的時候去抱一抱。”

這話像玻璃碎片一樣從耳道直刺進他的心臟,她有道理,他在靠著努力的假象來自我滿足,借此逃避感情上的互動。他和這個金發女人相處得年深日久,懂得她對他不存惡意,他在她眼前可以暴露些弱點,她并不會因為這樣而不喜歡他。他知道如果他擁抱她,也會得到回應,她是確定的,像一條簡潔優美的歐氏定理。但他不知道怎么應對這個小小的隨機數。他憎恨軟弱的表現,視哭泣為恥辱,他不擅長安慰難過的人,也不了解何時適于講理、何時又該作出動情的姿態。他總習慣隔層屏障去看自己的女兒,因為他內心深處明白:只有保持安全距離,他才能維護住好父親的形象。

他從未懷疑自己可以做個好父親,直到那場災難發生為止。

那天也是邪了,杰西卡從早上起就因為玩具兔子幾乎看不出的掉毛哭得像世界末日,他找來相似的纖維,膠粘得天衣無縫,她還是不依不饒,硬說:“要原來那個毛!”他上前擁抱她,她用力掙扎,用小手往外推他,她說:“爸爸是壞蛋!不理他!壞蛋!壞蛋!!!”他給她講數學公式、帶她去看狗、跟她玩舉高高、教她使用模擬地球,又給她摘來花兒,她摸著花瓣,漸漸安靜下來。他從清早忙活到正午,筋疲力盡、渾身酸痛,覺得這事總算過去了,不禁暗自松了口氣。五小時以后,他念繪本給她聽的時候,她冷不防大哭起來,不住捶打著地毯,他努力維持笑容,好聲好氣地問她哪里有意見,她沖他喊道:“要原來那個毛!!!壞蛋!!!還給我原來那個毛!!!!!!”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發木,心臟跳得像擂鼓,血流沖得太陽穴轟然作響,像被人用槌子猛敲猛打。他在不自知間已經把手中的繪本扯成了碎塊,絢爛的紙片到處都是。杰西卡哭得更厲害,她倒在地上咬著拳頭,腳后跟瘋了似的亂踢,鬧得是不可開交,吵得是一團亂醬。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困獸一般在屋里繞圈踱步,所有的兒童心理學知識都一圈圈從腦中消隱,他本能地抄起手邊的隨便哪本書,沖著這個被寵壞的小崽子劈頭打下。

僅剩的一絲理智阻止了他,讓書撞在杰西卡的臉邊,他打下去時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灰塵間歇泉似的噴涌而上,在空中爆炸開來,雖有柔軟的地毯擋格,聲量依舊大到令人震驚。他轉身走到窗臺旁,一遍遍把它往大理石面上猛砸,直砸到書脊斷裂、封皮零落,一本厚書化成無數散頁,白蝴蝶一樣飄下來。他的指甲縫也震出了血,但這點痛完全不夠安撫他混亂的頭腦。小女孩嚇呆了,她直愣愣望著他,極力忍住眼淚,半聲也不敢再吭。他卻像著了魔一樣,撿起地上的碎紙片,放在她的嘴邊,說:“吃了它。”

那是他心愛的女兒,給嚇得不敢哭也不敢說話,甚至動都不敢動,瞪大的眼睛里一片死灰,她空虛而呆鈍地看著他,像是他突然間變成了可怕的怪物。而他拿著紙片,沖她發瘋似的大喊大叫:“吃了它!!!該死的東西!!!他知不知道這本書多少錢!他以為他比書重要是吧?廢物!!!!!!”他平常說話總要先想過一想,對重要的人便更是如此,因為他不愿傷害他們。但這些話卻沖口而出,流利順暢,沿途急瀉而下,沒有任何窒礙,好像它們刻在他的基因里,是他天生就會用的語氣。他擁抱他人時會感到尷尬不適,做這些動作卻靈敏自然得很。他狠生生扒開她的嘴巴,想把紙片強塞進去:“鬧啊?使勁鬧啊?叛逆是不是?!看我今天治不死他!!!!!!”

他的妻子急沖進來,從后面緊抱住他,金發撫在他的臉上,觸感蓬松暖軟、令人安心。她湊在他的耳邊,親切而堅定地說:“放輕松,放輕松,這樣做是不好的。他不是這樣的人,冷靜一點。”他的手慢慢垂落下去,頭腦一片麻木,不知道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么。她拍拍他的肩,用手掌有力地摩挲他的后背,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用袖子給她擦干眼淚和鼻涕,邊擦邊輕聲哼唱著跑調的搖籃曲。

唱著唱著,杰西卡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緊緊抓著媽媽,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金發女人不疾不徐拍著她的背,抱著她哼著歌兒往門外走去,關門前她拿冰一樣的藍眼睛安安靜靜瞧著他,朝他說:“等孩子睡了,咱們得談談。”鎖舌滑進鎖孔,發出微微一響。他僵硬地杵在地毯上,看著光線一點點漸趨淡薄。

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剛才發瘋的理由,事情就那樣發生了,像是在他學會說話和計算之前就深諳熟習的本能。與誰相仿的狂暴或許早已經由多年的體驗烙滿他的細胞、他的腦回、他的神經,無論他怎樣想做個好人,他歸根結底還是座不定期噴發的活火山。這次是他的女兒,下次會不會就是他的妻子、他的摯友、他的同事?他不知道,他不愿去想,他不想承認自己是不值得被愛、被信賴的人,他的本意良好,這不是他期望的發展,他不知道、不知道這到底怎么回事。他只能機械地撿拾著地毯上的紙片,任黑暗迅疾地擴散包覆,將他整個兒塞回夜的子宮里去。


她走進來無聲無息地開了燈,室內猛然充滿白灼的亮光,他習于黑暗的兩目不由得模糊刺痛,但他并不瞇起它們,也不愿用手搭在前額上遮擋。他喜歡疼痛,它令他感到清醒、理智,能夠辨清事態、掌握主動權,多少維護一點搖搖欲墜的自尊。她踩在滿地紙片上向他靠近,身形洇散、暈染,無從捉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感覺心里久違地犯虛。他想他已經不是個小男孩了,干嘛這么怯,他現在是男人,男人不發脾氣不正常,何況他又沒真打,這算個什么事呀,父母還不能教育小孩嗎。可是他騙不過自己,只能把精神緊繃起來,準備隨時加以排斥和回擊。

他的摯友絕對愛死了這類道德說教場面,但他不。他憎恨偽裝成純潔的惡意與傲慢,或是語重心長的告誡底下滿藏的優越感;他憎恨為他不懂的事居高臨下鄙夷他的人,他不會讓自己被他們傷害到,而且死也不會在他們面前示弱、悔改。

直到她走近他跟前,他才看清她平靜的表情,她不像是來專程表達恨意的,她似乎也能愿意聽他講話。他突然想起她是值得信賴的人,但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在這次拋棄他、令他失望。她的滿頭金發干燥蓬松,即使在燈下也顯不出閃耀的光澤,但卻溫暖可親,讓人想起剛出爐還冒著大團蒸汽的熱面包,他伸出手去要揉它,馬上擾動了自己的過錯。可他還未來得及將手收回,她就塞給他一個飽鼓鼓的墨綠靠墊,然后她把深紅色的那只抱在懷中,在他的對面盤腿坐下。

直到這時他才允許自己感覺后悔。

她像小雀子似的歪歪腦袋,拿下巴點著身旁的地毯:“他坐下唄?”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保持距離,不看她的眼睛。他明白這種態度只會火上澆油,但還是下意識地露出笑容,盡量顯得心里有數、充滿擔當。

“他今天把咱家姑娘給嚇得不輕,睡著了還在哭呢。”她挑挑眉毛,等著他的回答。

他記起那位老先生對他的態度,便含糊說了句:“我很抱歉...?”看她沒什么反應,他再補上一句:“我明天給她做個新兔子。”

她無奈地搖頭,拿手拍上腦門,“不是這么個事。說翻臉就翻臉,叫這孩子以后怎么相信他。”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呆坐在那兒看著窗簾,窗臺上放著淡粉色的兒童手表,他盯著那塊手表,突然蹦出個全美國最好的好主意。他蠕動過去,緊握住她貼在額頭上的手,一雙藍眼睛懷疑地望向他,而他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熱切而夸張地發出宣言:“我保證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相信我吧!”

她的表情像看智障。但他不以為意,迅速補上一句:“不過他得幫忙錄音。”


他連夜趕工,第二天清晨跑到杰西卡的房門口蹲守,等保姆抱著小姑娘出來,他便弄亂她的頭發,歡快地朝她道早安。她揉著睡迷糊的眼睛,臉上一片茫然,接著她認出他的臉,馬上瞪大眼睛,嚎啕大哭起來。她縮進保姆懷里,對他是看也不看。

但他自有辦法,他拜托保姆在原地待著,然后清清嗓子,把兒歌集里的歌子從第一首直唱到第十五首,邊唱邊大力揉搓著小姑娘柔軟的棕發。唱到第七首的時候,保姆露出了想要辭職的表情,唱到第十首的時候,杰西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唱到第十五首的時候,他的女兒終于抬起臉來,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大喊道:“難聽死啦!”

他戳戳她軟乎乎的臉蛋兒,又戳戳她哭腫的眼瞼,他故意用胡碴兒蹭她的耳朵,好收獲一個扭曲的小表情。他覺得自己做的真是太對了,怎么有人能忍心傷害這樣可愛的孩子呢,于是他炫耀地舉起手臂,在她眼前晃動著自己新換的手表,問她好不好看。

他的小姑娘滿臉嫌棄地說:“這個手真是丑死啦,亂七八糟的。”

他一本正經地反駁她:“不要看胳膊,看手表!這個手表好看吧?”

她歪著腦袋,伸出手來摸表盤,又摳摳金屬表帶,而后像外交大臣那樣嚴肅回復:“挺好看。”

他開心起來,把她從保姆那兒接進自己懷里,想告訴她手表的真實作用,卻突然想起了那片隨風舞動的白樺林:“他見過白樺樹對不對?”

她轉動眼睛,思考片刻,認真地點點頭。

“白樺樹是不是有很多眼睛?”

她拿指肚蹭著他胳膊上深粉色的嫩肉,又拿指甲摳摳突出的部分,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腦袋。

“這個,還有這個,”他指著她在摸的地方,“就像是白樺樹的眼睛一樣。樹枝掉下來留下傷口,但它們會變成白樺樹看世界的眼睛。”他碰碰她肩膀上接種疫苗留下來的瘢痕,說:“正是這些眼睛讓每棵白樺樹變得獨一無二,所以他要明白,這不一定是壞事。”

她抬眼看他,對他說:“嗯。”

于是他親了親她的小臉。


吃早餐時,他攪拌著碗里的麥片,才想起正事忘說了。他搖一搖正在認真咀嚼的杰西卡,要她做好準備。她茫然地看過來,他推開她面前的碗,又順走她手里的勺子。

然后他開始像昨天那樣大吼。

小姑娘嚇得撲進母親懷里,女人撇了撇嘴,繼續吃飯。

伴著電流的噼啪聲,平板的話音響起:

“冷靜一點,他不是個壞人,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

杰西卡驚詫地抬起頭,他笑容滿載,舉起手腕,想要大講特講一番他新加的功能。

“他有一顆金子般的心,啊。而且他這么英俊瀟灑風流迷人......”

他猛然站起,朝妻子喊道:“這什么玩意!預錄的時候沒有啊?!”

手表再次響起電流的噼啪聲,那個聲音繼續冷冰冰地說:

“......聰明伶俐世界第一,我愛死他了,所以請他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

杰西卡捶著母親的大腿笑得像個小瘋子,女人吃光最后一勺,摸摸懷里的小腦袋,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說:“吃飯吧,都是實話。”

緊接著又補上一句:“不全是他自己說過的嗎。”

結婚好幾年了,他發現他還是搞不懂這個女人。

但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所以他看著他的小姑娘,認真而懇切地說:“昨天的事情對不起,爸爸再不會這么做了。”

“當然......這不意味著他可以欺負爸爸!如果他太任性的話我就要唱歌了!他不要聽對吧?”

她極其認真地喊道:“對!!!”

她的母親把臉埋在碗后面,露出淺淡的笑容。

他也隨著一起笑,這時候他會忘了自己的本質,也絲毫沒有在做危險工作的自覺。他不怕死,他只是怕再看不到這樣共同歡笑的日子。他會創造奇跡,讓她們看到更多的世界、擁有更多的可能和更多的選擇;但在那之前他先得做個好人,他是個男子漢、是個丈夫、是個父親,他應該保護而不是毀壞家人的幸福。


“現在倒好,鬧得小姑娘在我眼前想說啥就說啥,毫無威嚴,果然孩子還是要打——”元首沖著底下高聲抱怨,好像在演舞臺劇似的。







他和女友一同去給她父親送東西,剛下火車就聽說去小鎮的路被塌方堵死了,修好要等到次日下午,他們只好暫時找了個旅館。放下行李之后她硬拉他出去,順著雜草叢生的石階爬上一座既高且陡的荒山,美其名曰“飯后鍛煉”。實際上只不過是私欲作祟,他聽著她跟他說她小時候父親怎樣帶她來觀星,迅速把自己在石板上攤成了張墨西哥卷餅。

這邊雖不能說是窮鄉僻壤,但晚上也沒燈光照明,四圍一片漆黑,她還非叫他關死手電筒。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對黑暗的抗拒度。對,他是個男子漢,他是個搞物理的,他對軟弱的成年人缺乏同情,但他睡覺還是要開夜燈。世上有許多沒辦法的事,這算一個,另一個就是:這位女士對星星的奇特熱衷。

高能天體物理是個好東西,這他能懂;星座也約莫有點意義,收養他的老先生就喜歡抬頭找它們。但旅行一趟不是摸黑爬山就是去天文臺,就是有收集狂的傾向了,反正都在北半球,看到的東西不都一樣?他感覺到她在他身邊躺下,就有意離著她——更近了些。

他是個神經病,她是個收集狂,半斤八兩。而且她真的很暖和,這是不可抗因素。

早在大學時她就翻來覆去講過一百遍春季大三角,他拿手比量幾下,也果真在北斗勺柄延長五倍的地方找見了北極星。這不算什么,他急速在空中搜尋著,一顆、兩顆,完美!他拿胳膊肘捅捅她,干脆利落地把大角星和角宿一指給她看,她只是點頭,讓他感覺有些不爽。于是他繼續捅她:“我每天腦子里要過那么多東西,他很久以前說的我都記得,他看我是不是很愛他?”

然后她拿冷漠平板的語氣敷衍道:“我也很愛他。”

“......我們分手吧。”

她轉頭看他一眼:“我確實很愛他。”

他問:“他是不會親人還是怎么的?”

頂上是星空,旁邊是隨風搖曳的樹林,他倆并排躺在石板上,他氣氛也烘托了,而這位居然只是看著天發呆?

行吧,他只好自個兒親她去。

“然后是不是該他親我啦?分手前最后的熱吻哦?”他懇切地看進她的眼睛,特地用了電影里那種溫柔的口氣。

“我想繼續看星星。”

“.....前幾天林恩和我吵的那件事。”

她微微一激靈,緊接著握住他的手,極度認真地回望他。

“我答應了。”

他頭一次看她把眼睛張得這么大。她幾乎朝他喊了起來:“他、他真打算研究那個粒子流......?!”

他堅定地點頭,

“穿梭機。”

“他還起名字?”

“對,他不覺得很像《機器貓》里的時光機嗎,只不過它來去的范圍是無限的平行世界?”

她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所以他要跟我分手嗎?”他故意輕描淡寫。

“不。”

“我傾情建議......”

“不。”她搖頭,“我不管他干什么,他想做就去做,我就在這。”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但我要個他的孩子,他死了我養著。”她的眼眶開始泛紅,但表情卻依然平靜得近乎冷漠。

他只能拿出手帕給她擦臉,也不知道心里邊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他笨拙又愚蠢,總是把事情搞糟;他不懂得怎么與人相處,也時常搞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是個失敗作、是個殘次品、是個可恥的廢物,但他永不放棄。他揪住那位老先生的衣袖不放,他最終把他帶回家撫養,讓他學會去愛這個世界;他主動教那個黑發的男孩子數學題,最終成了十幾年的摯友,他在他身上學到了男人的本質;他對某位冷冰冰的金發姑娘宣告自己的心意,他們最終也開始了真正的戀情,讓他明白喜歡上一個女孩是多么美好的事。他有了親人、有了戀人、有了朋友、有了同事,甚至連那個叫林恩的魔鬼上司,他也從沒有真正地憎恨過。他向前走著,不知不覺間,身邊就已經被溫暖的人包圍,他不用完美無缺,也可以和他們共同歡笑。他不再孤獨,也不再憎恨這個世界,他的生命因他們而變得有價值。

他看重數字,他熱愛科學,他甘心為高遠的理想付出一切。但他選擇戰斗的理由再平凡不過,他愛這些人,他想為他們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所以他緊抱住她,在她的耳邊斬釘截鐵地作出宣言:

“我不會死的,我要為他們創造奇跡。”

他是在為所愛之人而戰,所以他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他發覺自己正在長高,胳膊上的脂肪也厚實了不少,馬可說他“好歹有點人樣了”,但他總有些忐忑不安,跟肯尼斯先生散步的時候老是故意低著頭,生怕他注意到他變圓的臉蛋之后會認為他:“光吃飯不做事,長膘長得和豬一樣。”他拼命去符合他的意向,哪怕是隨口開個玩笑、轉頭就忘得干凈的那些,盡管他從來不對他過多要求,但標準愈是寬松,他便愈是繃緊神經、無所適從。所以他暗地里加倍努力,想要變成有用的人,好讓他不至于后悔自己當初的選擇。他必須讓他感到驕傲,盡管這意味著無休無止的惱人苦役,但有些事情他無法改變,比方說,他的前臂。

以前他有個壞習慣,他會在感到憤怒又無力的時候撕開自己,用手邊能夠到的任何物品。裁紙刀、三角尺、圓規、鋼筆、圓珠筆、筆尖發鈍的中性筆......他會利用窗臺上一片翹起的木頭;他會嚴謹仔細地把長尾夾堅硬的邊角壓進皮膚,他甚至收集易拉罐的拉環,把它們放進衣兜,以供找不到適合工具的時候。他需要疼痛,他渴求疼痛,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制造的,絕對安全可控的疼痛。他知道總有人會懷著惡意傷害他,所以他用更大的惡意去傷害他自己,以同樣混亂無序的方式。這樣他便可以找回主控權:反正他本來也想要被傷害,那么施加暴力的人是誰并不是一個值得關心的問題。如果他不愛他自己,那么他就不會想望他人的愛與善意,也不會被他人的惡待挑起痛苦和恐懼。他咬破自己、摔打自己、撕裂自己,他看著鮮血涌出,他看著淤青疊合,然后他包起傷口,風平浪靜地開寫當天的練習。

他希望肯尼斯老先生不知道這件事,他帶他回家的時節正逢晚秋,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用袖子遮住所有罪證,可春天來得太早又走得太快,天氣越來越熱,南方州的太陽已經朝核反應堆的方向進化好幾步了,不可能發生什么奇跡,讓它明早突然退化成冬日里那個黯淡無光的白斑。他拿取物品的時候總是格外小心,擁抱的時候會近乎偏執地留意袖口,他七天里總有兩三次會做牽手時衣服突然消失的噩夢:他全身赤裸地站在原地,所有可怖的傷疤顯露無遺,肯尼斯老先生猛然退后,像看怪物那樣瞪視著他。他覺得渾身的血都降到了絕對零度,誰都可以這么看他,但唯獨肯尼斯老先生......

他摸他的頭發,先輕輕拍上幾下,然后努力將它們揉成燕子窩,他的手掌枯皺抖顫,但他覺得厚實又溫暖。下雪的日子他會關掉所有燈,和他一起窩在壁爐旁的沙發里,蓋上幾個墊子和能找到的所有毛毯。他給他念狄更斯,說他比奧利弗聰明得多,比上大衛嘛,他覺得他也更有脾氣。他半睡半醒,全心惦記著當天的練習,但他念到人們共同吃飯跳舞的場景時,他多少會坐直身子、揪緊毛毯,幻想一下書中的情形。他了解自己永遠無法經歷這些事情,所以書才顯得格外寶貴,文字能讓他暫時參與他無法進入的生活,在這時候他不再孤獨、不再厭惡自己,他會忘記自己究竟是什么樣子,他甚至能允許自己感到快樂。他不自覺地挑起嘴角,肯尼斯老先生也會露出微笑,整張臉在暗影里顯得神神秘秘的,簡直像個魔術師。

春天他教他辨認植物,告訴他紫羅蘭的培植歷史,煞有介事地向他背誦贊美銀蓮花的詩歌:“黑眼睛的少女玉立于長草之中......”他要他明白禾草和闊葉草的差異,也要他學會觀賞夕陽映在白樺林里的瞬息。他甚至還試過把他扛在肩上,結果自然是慘烈的失敗,他給他涂止痛軟膏,他喃喃抱怨著自己年輕時候曾是個多么健壯的小伙子。他把淡黃色的藥膏抹開,覺得指肚上涌起股奇怪的暖意,他尋根溯源,結果發現它來自他歡快躍動的心臟。他聽著他溫和卻懊惱的碎碎念,掙命似的想:不得了,我好像喜歡上這個人了。

“喜歡”代表著在意他的感受;代表著他會被他傷害到;代表著他想待在他的身邊;代表著他不愿為他討厭。所以他硬挨到七月份也死活不穿短袖,殊不知這種欲蓋彌彰的行為只會激起隨便哪個正常人的好奇心。

所以他們在白樺林中散步的時候,他拍拍他的肩,問他為什么出汗了還不愿卷起袖子。他知道他已無處可逃,今天此事就當分明,他的本來樣貌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夢境結束,他又要被人丟棄。他久違地感到扎刺全身的極度恐懼,他僵在那兒,下意識緊繃住肌肉、麻木自己的感覺中樞,現在他已準備完全,只等他給他最后的打擊。

但他只是管自往前走,步伐悠緩,表情安然。他低下頭去看樹皮上爬動的蝸牛,伸出手指去摸摸它,看淺灰色的肉條兒縮進屋里,臉上便浮出一股子惡作劇得逞的神氣。而后他朝他揮手,要他也來看他發現的東西。

他放松了些,猛然間卻感到無可遏止的狂怒:他憑什么作出無謂的態度?他怎能把他放在手里隨意捏弄?他就是個該死的怪物,他不配過著這樣的生活,比起成天價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不如自己先戳破實情。不是他丟棄他,是他讓他丟棄他,這是他的愿望,這是他的意志。既然他唯一的天賦就是把事情搞糟,那這次肯定也能成功得要命...!

他大跨步走過去,面帶笑容,緊盯他的臉孔,在他面前扯開袖扣,鏗鏘有力地卷起自己的袖子。如同魔術師隨著爆裂聲變出白鴿,好似雅典娜伴著兵器碰擊揮舞她的戰旗。您看看吧,您看看吧,您可好好兒看準了,您看看您當初是怎樣給蒙了眼迷了心,竟將這樣丑陋的東西領進了自家大門,現在您總算明白了吧,您愛干嘛就干嘛好啦!

他的前臂粗了一圈兒,舊疤痕被撐張開來,在黃昏的光線里顯出惡心的深粉色,新生的嫩皮上帶有網狀皸裂,邊緣銳化凸出,格外刺眼。疤痕與凹坑層層累加,讓它們看上去簡直像是月球表面。

他安心地看著老人的眼睛睜得愈來愈圓,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向后連退數步,直到脊背撞在樹干上。然后他皺起眉頭,抿緊嘴巴,拿拳頭連捶了樹好幾下,他就那樣握著拳頭向他走來。他笑得爽快,這才是他熟悉的發展,過去的那些月份里他一直不知所措,而現在他總算找到點擅長的事了。

那兩只拳頭落下來,又瞬間變成了張開的手掌,他把緊他的前臂,仔細地看起那些疤痕。他讀不懂他的眼神,他不知道他為什么一副快哭的樣子,那張臉上沒有厭惡和恐懼,但它皺得像剛吃了什么極咸的東西。他的視力不好,光線又漸趨昏暗,他的臉湊在他的皮膚上,他感覺到他急促而粗濁的呼吸。他伸出幾個手指,停在半空,問詢似的看他一眼,深陷的眼窩里帶著水光,他陡然生出沉重的罪惡感,只能低下頭去。

他覺得皮膚有點發癢,好像有風在吹似的,然后才知曉手指的輪廓,他奇怪得很,肯尼斯老先生到底在干嗎啊?他偷偷摸摸地往那兒瞟,看見他輕輕柔柔地撫上他的疤痕,動作精細得像博物館員擦瓷器,就和他真是什么寶貝一樣。他腦袋里嗡的一聲炸開,急急撤回手去,系袖扣時怎么也找不到扣眼,慌亂之中竟把扣子給扯落下來。他看著白色的一團滾進草叢,下意識地就要追著去找,結果被只大手阻住了。他不敢看他,也不敢看自己的手,他只能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是場怪夢。可是他把他給擁在懷里,他的后背觸到他毛衣的扣子,他的手開始揉他的頭發,他愣了會兒,突然間恨死了他。都怪這個人把所有事都搞得不對勁,這個人腦子有毛病,這個人讓他變得很奇怪,這個人真該遭天打雷劈......

他往上一跳,狠狠撞上他的下巴,他聽見沙啞的痛呼,趁機掙開他的懷抱,埋頭就往林子深處沖。他瘋了一樣閉著眼猛跑,撞上了什么也不曉得,跌倒了就掙起來繼續跑。他的臉像火一樣燙,大腦滿是空白,他聽見自己擂鼓似的心跳,感覺胸口痛得像針扎,他如溺水的人一般死命往里吸氣,卻還是窒息難忍。他跌下一個小坡,手腳都蹭破了皮,突然覺得力量全失,疲憊得像剛跑完馬拉松。他看見有個洞,洞口密生著灌木和雜草,便又撕又扯地把自己硬塞進去,閉著眼睛蜷成一團,在一片黑暗中反復想著:千萬不要讓那個該死的蠢貨找到這里。

他聽見他喊他名字的聲音離近又遠去,直到四周重返寂靜,只有風吹草葉發出的沙沙聲,才試探著把眼睛睜開幾分。天色漸漸暗下來了,他看著夕陽的暖光一點點消逝,在孤兒院里聽到的所有鬼故事依次浮出腦海,一只螞蚱從草里跳出,把他嚇得直蹦起來。

他站在空曠的樹林里,放心地深吸一口氣,想肯尼斯老先生肯定已經回家了。夜寒涌溢,刺破薄薄的襯衫,讓他禁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他覺得又冷又累,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何況他也沒臉再回去。夜里的樹林黑魆魆的,霧氣繚繞在樹間,巨大的灌木叢像外星怪物一樣蹲踞著,時不時讓他心里一驚。他不想被找到,他就愿意在這兒待著,他自言自語給自己鼓勁兒,但他還是覺得肚子餓了,膝蓋也很疼。他站在無數高拔的白樺樹下,抬眼望著天上冰冷遙遠的星星,想起母親握著槍頭也不回的決絕身影,又想起肯尼斯老先生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最終他們還是會把他一個人拋下的,不管他們說什么,說得好不好聽。

突然間,他的眼睛給捂了起來,他的尖叫驚起了灌木叢里的鳥兒,他聽到它們拍擊翅膀的沙沙聲。他聞到那雙手上泥土和草汁的腥氣,他感覺到那個人溫暖的呼吸,手掌放下,他看見肯尼斯老先生站在那兒,臟兮兮的毛衣上沾滿刺果和小樹枝,神神秘秘的笑著,活像個魔術師。然后他把他擁進懷里。

他憎恨軟弱的表現,視哭泣為恥辱,他不知道怎樣安慰悲傷的人,因為他無法接納自己的悲傷。這件事情他永遠不會承認,他知道肯尼斯老先生也不會亂講,所以他死命撕咬著他的毛衣,哭得像只野獸、像個瘋子,他緊埋在他懷里迸出不成聲的號啕,直到喉嚨徹底啞掉。

他不記得他們怎么回的家,只記得肯尼斯老先生指著一棵白樺樹,讓他好好兒看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呆呆盯住斑駁的樹皮。他湊近他的耳朵,安靜地對他說:

“他看到它的眼睛了嗎?”

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每棵白樺樹都會有這樣的疤痕,但這反倒成了它們看世界的眼睛。這些眼睛使它們獨一無二,他能說它們不好看嗎?”

他想反駁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他看著那些詭譎的深色圓疤,在濃重的夜色里,它們確實很像一個個睜開的眼睛。它們凹凸不平、扭曲皸裂,但被銀白的樹皮一襯,也不能說有多難看。他看著它們,聽著夜風拂動樹葉的聲響,頭頂上有星星在閃,四周暖洋洋的,不知怎地就睡著了。

第二天就得了重感冒。

之后肯尼斯老先生玩笑似的跟他講,他燒迷糊的時候曾經拽著他的袖子,沒好氣地嘀咕:“馬可的上帝在十字架上,但我有個活的,活的。”

他的臉頓時紅得像一塊紅布。但他心底下承認這話有道理得很。

他教他知道什么是愛;他展示給他世界的美;他告訴他文字與情感的魅力;他讓他想做個和他一樣堂堂正正的好人。

他愛他就像愛上帝。










“如果不做什么特別的事也能被人愛,那誰還要去當英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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