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和弟弟同時來到了這個世上,出生時正晨曦將現。那個時候,我的村莊已有數百年的歷史。
曾在家譜中看到一張老地圖,那是六十年前的村莊,外圍有城墻,內村有池塘。地圖很是詳盡,甚至標明了每一處宅子當家人的名氏。解放后城墻被拆除,只留下了“西門外”的地名,提醒我們那里曾是城墻西門。
我來到這個世上之時,村莊依舊綠樹環繞。池塘仍在原地。塘內池水盈盈,池邊浣衣聲陣陣,人們一邊忙著洗衣服,一邊低低拉著家長里短。等到村里把方塘選為全村的水源地,方塘立即“富貴”起來,四周圍起了欄桿,村民開始自覺保護方塘,不再允許向方塘內傾倒污水。只不過現在,方塘欄桿坍塌,池水干枯,塘底也種上了莊稼,可謂滄海變桑田。
村內建筑布局經過精心規劃,整齊劃一,原本的房屋高低長寬基本一致。不過,隨著收入差距拉大,家境好的想著整修房子,所居之所由孩童長為參天巨人,即便自家的房子因此矮人一頭,無心翻蓋的鄰居也不便多說。
小的時候,家家戶戶院內都有大片空地,從開始樹上結滿紅燦燦的山楂,到枝頭掛滿咧著嘴笑的石榴,再到梨、蘋果不一而舉,院里種的樹也是一時與另一時不同。
為了方便晾曬糧食,有一戶率先在院內用水泥修砌平臺,只留一塊空地,其他人家覺得這方法可行,不用再將糧食搬至菜園、馬路晾曬,于是每戶院內空地都急劇減少。這風潮殃及了果樹,枝葉繁多、占地較大的梨樹、蘋果樹、石榴樹被大批砍伐,院中的綠色只能退縮一角,有心的人家會種上花將平凡的院落點綴得色彩斑斕。
耕地也經過多次重新劃分,娶進來、添丁增口要分地,印象中我家的地就多次變更,一塊地種了幾年便不是自家的了。前幾年,修高速公路占了村里不少地,村人均耕地開始變少。不過,現在種地所得早就不是村里人的主要收入來源。
時光長河緩緩流過,一切都在發生改變。年少時睡在炕上,將燈熄滅,灶底余溫未冷,一家人沉沉進入夢鄉。出門在外的游子一想到家里的土炕,會倍加思念家的溫暖。而后,村里興起“換床熱”,用軟軟的“席夢思”代替了冬暖夏涼的炕,人們的生活方式也開始與城里人趨同。很多人家早就把灶臺拆除,換上了更為方便干凈的煤氣灶,于是清晨傍晚,屋頂的炊煙不再飄起。
村莊的中心大道原來是一條沙石路,內襯磚石、外鋪細沙,夜里走在路上,腳底會響起“沙沙”的聲音,一個人也不會害怕。夏天晚上,大街上會聚起一群乘涼的人,老人不急不慢地搖著蒲扇,談古論今,好不熱鬧。記得一次跟著母親出來乘涼,路燈明亮,仿佛一輪明月掛在桿上,將每顆沙粒都照得清清楚楚,蚱蜢、螳螂等蟲兒禁不住燈光誘惑,不斷從四周飛來,我忙著撲抓,玩得一頭大汗。
等到修成水泥大道,人們再也不怕雨天泥濘,路上的轎車也不再是稀罕物,只是夏夜街上乘涼的人越來越少,人們更喜歡躲在風扇下看電視。不知何時,水泥大道最西端豎起了一塊影壁,上書“村運恒昌”,成為村內的一處風景。
我們上過的村小學最終被合并,村委辦公室也從村中搬到村東,小賣部也換了好幾批,現在屬大爺家開得最為紅火,去吃飯時會被買東西的多次打斷。
村里的一切都籠在時光瀑下,無可逃脫。比如小時候的紡線車,印象中奶奶手中的紡線車似乎從來沒有停過,睡得迷迷糊糊,一睜眼,奶奶還在紡著線,一只手拉著長長的線,一只手轉動紡車,將灰黃的燈光系到線上。現在,怕是尋遍全村也找不到紡線車的蹤跡。一同消失在時光深處的還有磨盤、地排車、牛飲石……
在地里勞作,耕犁有時會翻出貝殼,讀過幾本書的我便會想象很多年前我們腳下的土地是一片大海,感慨時光流逝、世事多變。殊不知,我生活的村莊也在發生變化。
不管如何,我的村莊永遠都是心之所系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