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南午后的天井邊,纏繞的瓜藤下,幽幽的沁涼的濕氣緩緩氤氳,逐漸溫存的陽光一片一片灑在青石板上,織出繁復(fù)的閃碎的紋理。靜好就這樣一襲褐色的荷葉邊連衣裙站在那里。
“少爺,這就是來找你的許小姐。”家仆把房子的主人帶到門前。許靜好抬頭,西班牙式的古紅色雕花大門,顧清玨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微瞇著眼睛,帶著上海男子淡淡的涼薄,沒有笑容,也沒有打招呼。靜好突然很后悔,或許現(xiàn)在轉(zhuǎn)身離去還來得及。
“許小姐,我已經(jīng)把你的行李拿進來了。”家仆耿直的聲音恰時響起,那半身人高的厚重的行李箱放在了顧清玨的身邊。
“能否借一步說話?”
輕柔的古典樂,紅色的磚墻,來回走動的家仆,靜好只是低著頭看著眼前的咖啡杯。
顧清玨換了一套衣服,浴后干凈的清冽的味道慢慢散開來。他好整以暇地看著低眉順眼的女子,“如果,你從南京跑到上海只是想這樣發(fā)呆……”嘴角微沉,看不出表情。
許靜好吸了一口氣抬起頭,“顧清玨,你愿不愿意娶我?”
“許小姐,沒想到,你還愿意做小?!”顧清玨猛地推開椅子,“你住在哪里?趁著我出去,可以送你。”
“我……”
02
從靜好住進顧園的湖心小駐開始,就一直沒有見過紀南方。但是顧園里從老到小的家仆都有意無意地正面?zhèn)让娓嬖V許靜好,自己家的少爺和少奶奶感情上好無雙,言下之意旁人絕無插腳的可能。
這湖心小駐并不是在湖中央,卻在園子后院的僻靜角落,靜好反倒自由一些。
兩層的小閣樓,中世紀歐洲風(fēng)格,墻面上是黑白相片,里頭的女人一頭波浪卷,笑容恬靜,各式各樣的旗袍,或倚墻站立,或憑欄遠眺,或閑閑躺臥。靜好一張一張看過去,腳下的木地板隨著腳步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靜好突然覺得有些凄涼,如今她竟是要成為別人眼中口中破壞美好婚姻的第三者。
靜好想起她和顧清玨初初見面。那日也是這般的午后,她和大嫂逛街回來,說笑著走進大堂。父親站起來,指著顧清玨說,“靜好,快來見過你顧伯伯家的公子。”
星眉劍目,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自成優(yōu)雅。靜好竟生生地領(lǐng)悟到什么才是“歲月靜好”。
“小女從來在西式學(xué)堂,禮數(shù)知曉得少……”父親后邊的話,靜好悉數(shù)忘記,唯記得大嫂在耳邊輕聲調(diào)笑,“咱們靜好,我看很有舊式家族小女兒的姿態(tài)。”說得自己的臉一直紅到脖子。
頭幾個星期,靜好打著“盡地主之誼”的旗號,陪著他逛夫子廟,游秦淮河,爬明城墻,賞江南園陵,品燈影漿聲。
顧清玨當(dāng)然看得出許靜好的情誼,他也不隱瞞,直接告知她自己已有婚配。靜好一待字閨中的少女哪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于是顧清玨在的后半年,她當(dāng)作他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這半年,一百多個日子,她照常上課下課,和同學(xué)說說笑笑,看似平靜,唯有自己知道,原來這就叫作“強顏歡笑”。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無初相見……
03
靜好終于見到顧園的少奶奶——紀南方。靜好的娘去世得早,大嫂是她生活中見過最得體的女人,沒想到紀南方更甚。
“許小姐,他說要娶你。”即使是親口說出這樣的話,紀南方依舊一抹淺笑掛在嘴邊。
“我……你……”而靜好饒是飽讀詩書都不知做什么反應(yīng)。
“許小姐可知這‘湖心小駐’的由來?”紀南方也不等許靜好回答,兀自說,“湖心是顧老夫人的名諱,這里是她當(dāng)少女時的住處。”
紀南方看著靜好,像是讀出她的心理活動來,“既是我叫你來,我便做好了準(zhǔn)備,只是我不知道他竟已如此看重你。”
沒錯,幾個月前,靜好收到一封署名為南方的信件,信里說她是顧清玨的夫人,卻是因為顧清玨的大哥的緣故才娶的她。
“我說過我本是他大哥的妻子,只是顧清川先生去世得早,他便為了顧紀兩家而娶了我。”紀南方看著眼前水盈盈的女子,苦笑了一下,“雖說我們只是相敬如賓,該做的禮數(shù)你也需遵行著,這也是為什么今天由我來說的原因。”
“下個月初六是個好日子,若是你想明白了一切也該提上日程。”
當(dāng)夜,靜好整晚都在做夢,夢中的自己一路逃,卻不知道是什么在追趕自己。她喊父親,父親不在;喊大哥,大哥也只是站在旁邊。她驀地哭出聲來,“顧清玨,顧清玨,救救我。”
身邊一個沙啞的聲音和著輕輕地拍打響起,“靜好,我在,我在。”
她終于從夢魘中睜開眼睛,眼淚還垂在臉頰上,“你讓我怎么辦?”
“對不起!”
她抱緊身邊的男子。
溫?zé)岫睗竦奈禽p輕柔柔地從眼睛直到唇角,然后變得熱烈而纏綿,“靜好,對不起!”
04
新婚。按照顧家的規(guī)矩,娶小的,當(dāng)晚不能洞房,是給大太太面子也是教姨太太安守本份。第二日,新娘子還需給大太太奉茶。
洞房花燭,許靜好并未穿大紅嫁衣,粉紅的旗袍,脖上一串淡水珍珠。
夜半,顧清玨還是過來了。兩人端坐在桌子前,相對有情卻相顧無言,直到靜好最后流出淚來,顧清玨才啞著聲說,“靜好,我終于等到你,卻要委屈你。”
第二日,許靜好給顧清玨奉茶,她依舊喊他“清玨”,給紀南方奉茶,喊“太太”,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那么乖順過。顧清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怕她不如意;而紀南方看著兩人,依然笑容淡淡,心卻痛得幾乎流出血來。
原來,“金童玉女”就是這番模樣,“兩情相悅”就是這般情誼。
碟唱機里傳來咿咿呀呀的樂曲:“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為我梳妝/這夜的風(fēng)兒吹/吹得心癢癢/ 我的情郎/我在他鄉(xiāng)/ 望著月亮”。
我以為這輩子我都會慘淡如顧清川去世的那段日子,郁郁寡歡,沒有期待。可是人算天算,卻算不出歲月悠悠,我竟會愛上顧清玨,從此我便期盼著他也可以看到我,愛上我。起先我以為是我們的身份作怪,可是我并不擔(dān)心,畢竟我們同住屋檐下。后來,我才知道,是我住不進去他的心里。他藏得再好,也逃不出一個愛他的女人的眼睛。與其我們都痛苦,不如有人幸福。只是,我的微弱的光芒終于熄滅,而我如凋零的曇花,只在一念之間剎那芳華。——紀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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