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吃黃瓜,旱黃瓜、水黃瓜、黃瓜腫,都喜歡。
我家的飯桌上,不論春夏秋冬,黃瓜都是亮相最頻繁的,且經常作為涼菜出場。黃瓜菜、酸辣瓜條、黃瓜炒雞蛋、黃瓜炒火腿腸,或者干脆洗干凈蘸醬。
小小一根黃瓜,總能變換出不同的味道。
小時候,我家前園子里,種了幾架水黃瓜。
不知為什么,水黃瓜長勢喜人,長長的一根根,幾乎伸到了地面。
我每天好奇地看著這些綠怪物,并不知那為何物。
黃瓜紐
后來住在姥姥家。前院的鄰居家有三個女孩,都比我大幾歲,我總喜歡找她們玩。
初夏,黃瓜開出了鵝黃色的小花,再過幾天,黃瓜紐就要長出來了。
有時捉迷藏,藏到黃瓜架里面,會貓著腰在那待上好久,可能是我藏得太隱蔽了,小伙伴找不到我。
我也不著急,干脆坐在黃瓜架里欣賞起來。黃瓜寬闊的葉子,很不光滑,胳膊碰到上面會有刺痛感。黃瓜的藤蔓很美,彎彎曲曲的,像一根根絲帶。小黃花是鵝黃色的,早晨露水還沒干時,嬌艷欲滴,美極了。
有的小黃瓜已經迫不及待地冒出了頭,帶著黃花帽子,一天一個模樣,長得非常快。
可我們小孩子哪有耐心等它慢慢長大?黃瓜紐冒出后,我們就會跑到黃瓜架里,挨個把小黃瓜摘下來,還沒等走出園子,黃瓜紐就進了我們的肚。
前院的奶奶后來似乎覺察出黃瓜架里的秘密。因為別人家黃瓜都能吃了,她家的卻始終沒有長大的。
有一天,我們正在摘黃瓜紐,前院的奶奶跑到后園子把我們逮了個正著。我們幾個當然免不了一頓罵,雖然年少的我們并不覺得哪里不對,反而又嘻嘻哈哈地一窩蜂跑了出去。
我們小,當然要吃小黃瓜!
黃瓜架
黃瓜地里,經常會有蟈蟈的叫聲。蟈蟈喜歡吃黃瓜花,于是喜歡在那里安家。
有一次老舅放暑假,抓了一只蟈蟈,把它放在編好的籃子里,每天摘黃瓜花喂它。
又有一次,二姑跟我說,如果哪個小孩沒有尿過床、沒有撒過謊,在七月七牛郎會織女的日子,拿一盆水到黃瓜架下,就能在水中看到他們,還能聽到他們說話。
我仔細想了想,我沒尿過床,也沒撒過謊,我一向是個誠實的孩子呀。于是計上心頭。在一天清晨,我一個轱轆爬了起來,端起一盆水悄悄跑到黃瓜架下面,然后靜靜觀察那一盆水。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水毫無變化,更別提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我沮喪地把那盆水倒掉,回去躺床上繼續睡覺,沒人發覺這件事,我也從未向別人說起。但小時的我心里一直想,可能是我尿過床,所以我看不到牛郎織女吧。
吃黃瓜比賽
有一年暑假,下午兩三點鐘,我和妹妹睡完午覺,坐在院子里乘涼。我坐小板凳上學習新概念,妹妹在那給布娃娃縫衣服。
過了一會兒,妹妹起身說:“姐,摘幾根黃瓜吃吧。”
我說:“你去摘?!?/p>
“我小,你去!”
后來誰也拗不過誰,最后就變成我去摘黃瓜,她去盛大醬,我倆進行吃黃瓜比賽。
我去黃瓜地摘了8根又粗又嫩的黃瓜,從大缸中舀一盆水,洗干凈,然后放到板凳上。
醬是在醬缸里現盛的,新鮮,透著黃豆的香味。
“開始吧!”
于是一人拿起一根黃瓜,開始吃起來。很快,8根黃瓜吃沒了,一人4根,勝負未分。于是我又起身去摘了一堆。
最后,妹妹以總分8根的成績贏得冠軍,并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引以為傲,成為她戰勝我的絕佳證明。
后來每次吃黃瓜,總能想起那次的比賽,和那年夏天。
四舅家的黃瓜
每年,四舅都會種很多黃瓜,拿到市場上去賣。四舅的黃瓜最嫩、最新鮮,經常剛到市場,就被批發的零售商搶購一空。
剛上市的時候,黃瓜可以賣到2塊多錢一斤。趕上產量低的年頭,四舅家的黃瓜就更是搶手貨了。
但是,每年黃瓜剛下來,四舅都會最先給我家送一堆最鮮最嫩的黃瓜。而且還沒等吃完,就又送來一堆。
到了秋天,家家戶戶開始曬黃瓜錢,準備越冬的干菜。
黃瓜錢一般用的都是老黃瓜,或者是罷園的黃瓜。切成片,然后把黃瓜放在燒火剩的灰里,均勻涂抹之后放到大墻上晾曬。秋天一般都是陽光明媚的好日頭,不出三五天,黃瓜錢就曬好了。裝進袋子里,收好。
冬天想吃的時候,抓上一把,放水里等它慢慢泡發,漸漸露出翠綠的顏色。
黃瓜錢可以和土豆干、肉一起炒,也可以只放肉,嚼起來很勁道,又有黃瓜的清香味。來客人時,炒上一盤,便是一道待客的下酒好菜。
我家的黃瓜收成不好,每年曬黃瓜錢,都是四舅給送黃瓜。四舅送的依然是最嫩最直溜的,這種小黃瓜曬成黃瓜錢,品相和味道都勝一籌。
黃瓜腫
黃瓜長到了秋天,如果一直不摘,就慢慢長成了黃瓜腫。表皮龜裂、變黃,里面的黃瓜芯不再緊致,而是呈流質狀。
勤勞聰明的勞動人民,可以把黃瓜腫也變成一道美味佳肴。這讓我不由得開始期盼黃瓜變老、變成黃瓜腫。
媽媽是最會做黃瓜腫的。
摘下一根粗大的黃瓜腫,削掉表皮,然后用削皮刀一層層往下撓,黃瓜肉就變成一根根長條。很快,盆里就堆慢了軟軟的黃瓜條。
先將黃瓜條焯水,然后攥緊,成一小團。鍋里放油、蔥花,倒上一盆水,先放入土豆條,煮上一會兒,再放黃瓜條。出鍋前放入香菜、蔥花、蒜片、鹽、味精,一鍋清香美味的黃瓜腫湯就做好了。
看似很簡單,但每個人做出的味道都不一樣。
媽媽會準備一碗蒜泥,倒入醬油。將黃瓜條蘸上蒜泥,清新中有種辛辣,兩種口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美味的交響曲。
二姑前些年放暑假回老家,都會叫上一幫小孩子,幫她削黃瓜腫。削成一條條的黃瓜腫后,焯水、攥緊,弄成一團團。她拿到家放在冰箱里,冬天想吃的時候拿出一團,盛夏的味道就一下子重返餐桌。
腌黃瓜
東北的人家,最拿手的就是做各種咸菜了,黃瓜當然也少不了。
在黃瓜豐收的盛夏,吃不完的黃瓜就切成條,和香菜、小辣椒一起放進瓷壇子中,倒入醬油、鹽、大料、蒜,這就是腌黃瓜咸菜。
三娘最會腌黃瓜咸菜。剛從壇子撈出來的時候,晶瑩透亮,和香菜纏在一起,滿滿一碗,讓我欣喜。
每次回家,我都拿著碗去她家要咸菜。有咸菜的時候,我能多吃一碗米飯。
黃瓜還有一種腌法,那就是放進醬缸里,做成黃瓜子。
要等秋末冬初,大醬不能再吃的時候,才將黃瓜放進去,因為放入黃瓜或別的東西后,醬就沒法吃了。
我總是央求媽媽給我扔幾根黃瓜進去,這樣到了冬天,我就有期待了。撈出一根黃瓜,洗凈上面的黃醬,切成碎末,和肉沫一起煸炒,美味的黃瓜子就做好了。開水泡米飯或者吃粥,它都是絕配。
黃瓜控的人生
出去吃飯的時候,我也喜歡尋找黃瓜的身影。
東方餃子王的黃瓜蝦仁水餃、新川面館的酸辣瓜條、青島船歌魚水餃的小伙炒黃瓜,每一道都讓我魂牽夢繞。
后來,市場上出現了水果黃瓜,碧綠的顏色,大小統一,粗細一致,包裹在精致的包裝盒里。
但我并不喜歡。
我總覺得,水果黃瓜是黃瓜中的異類,雖然長相美觀,味道卻不似旱黃瓜或水黃瓜,總感覺缺少點什么味道。
后來我才發覺,原來那種味道,叫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