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浪
“我抽煙,我喝酒,我紋身,但是我知道我是個好女孩。“小麥不止一次跟人這樣說,在酒吧,在公園的長椅,或者像現在這樣,在地鐵站里,裹著一件臟兮兮的軍大衣,像個可憐的流浪漢。
“好吧,好女孩,我要睡了。”對面留著長發,化著濃重眼線的男生敷衍她兩句,就倒下睡了,懷里抱著他的寶貝吉他。
小麥睡不著,軍大衣已經太舊了,潮乎乎,硬邦邦的,蓋在身上都是冰涼的。環顧四周,都是在這個城市流浪的人,連最廉價的旅館都住不起,只好找一些紙盒,買一件二手的軍大衣,在這個城市的角落里茍延殘喘的活著。
就像一群老鼠,小麥想著。她離開家已經一年了,她變了很多,一成不變的是生活的窘迫。做過小偷,撿過垃圾,現在她懷里還揣著一個皮夾,是在公交車上一個大叔的皮包里拿的。
她現在摸著這個皮夾,依舊心跳如鼓,就像當初在公交車上一樣,身體緊張到極致,全世界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喉嚨發干像火燒一樣。車門一打開,她就死命擠下去,竄入了街邊的商場,躲進衛生間。靠在墻上,兩條腿像面條似的發軟。
“切,瞧你個慫樣,老子可沒你這樣丟臉的徒弟。”顧桔事后常常這樣恨鐵不成鋼的教訓她。
顧桔是小麥在這個城市勉強還算得上有點交情的人,小麥剛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一下火車錢包就被偷了,她沒有辦法,躺在公園的椅子上餓得直哭。
“吵死了。”
小麥抬起頭,先看到的是一角藏青色的圍巾,再往上是一張皺著眉頭,滿是嫌棄的臉,這個人就是顧桔。同是在城市間流蕩的人,但顧桔有一手妙手空空的本事,所以她的生活比小麥滋潤多了,至少還可以找到個像樣的住的地方。
“第一次當然會害怕嘛。”小麥辯解到。
“是么,你現在倒是去試試啊。”
小麥不吭聲了,那天顧桔難得心情好,教了她幾招后讓她去實踐,明明得手了,卻感覺心里空蕩蕩的發慌,之后再沒做過,不管怎么說,她是個好女孩兒啊,好女孩兒不應該偷東西,但是這個想法被顧桔嗤之以鼻。生存和道德,只有智障會選后者。
小麥打開皮夾,里面的現金早就花完了,卡和身份證什么的也丟進了垃圾桶。里面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對夫妻抱著一個女孩兒,都笑著,很開心的樣子。
小麥這天傍晚又見到了顧桔,這個城市這么大,小麥居無定所,天知道顧桔是怎么找到她的。
兩人提了幾瓶啤酒,坐在一個天橋上,看著橋下流動的汽車和燈光,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
“小麥,我明天要走了。”
“是嗎,去哪兒?“
“不知道,明天再說吧。”顧桔微瞇著眼,低頭嘀咕著說了什么,但是小麥沒有聽清。
“你這樣的生活挺好的。“小麥說著,“想去哪兒去哪兒,多好。”
“好,”顧桔嗤笑一下,“不過是冷暖自知,你呢,你為什么在外面漂著。”
“因為,自由。”小麥的眼睛像驟然點亮的小燈泡,閃著光。
對,就是自由。不想去學校里整天面對無聊的書本和考試,不想每天過兩點一線的日子,不想過爸媽給她規劃的生活,不想未來是高中、大學、公務員、結婚生子,這樣一眼看到盡頭的人生。
小麥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好女孩兒,她只是比一般的女孩兒多了一份勇氣,她不只是整天在腦子里天馬行空的幻想而已,她想知道什么樣的風景就直接自己去看,想知道一個人的生活是什么樣就真的去做,不想要溫室花朵的生活,那就逃離,盡管現在整天像野草一樣風吹雨淋。
“你這呀,就是腦子太閑,整天抽抽發瘋。”顧桔一句話熄掉了小麥眼里的燈。
“我原本以為,你也是和我一樣的呢。”小麥撇撇嘴。
“一樣,算了,你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說了你也不懂。”顧桔猛灌了一口酒,嗆得直咳嗽。
小麥不服氣了:“你也不比我大幾歲,你不說我怎么會懂。”
“我要找人,”顧桔停頓良久,然后猛地轉過頭看著她,神色突然激動,眼睛通紅,“一個不知道在哪兒,不知道現在什么樣子,除了個名字一無所知的人,還有一個現在是不是活著都不知道。”
“他媽的,鬼知道我為什么想找他們,可是我就是想見他們。”顧桔啪的一聲將手里的酒瓶砸碎,碎玻璃渣劃得她的手鮮血直流,但是她視而不見,直盯著小麥,“你能懂嗎,你告訴我我該去哪兒?”
小麥嚇呆了,在她印象里顧桔一直是冷靜的,對什么都風輕云淡的,這樣的顧桔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只得呆呆的說:“你···你的手···流血了。”
顧桔低頭看著手,猛地捏緊,疼得冷汗直冒,但是也終于冷靜了一些。她喘著粗氣,輕輕的說:“你回去吧,對不起。”
二、 安穩
顧桔離開了,人與人之間緣分不過是相遇與分別。但是小麥常常想起顧桔,所以很久以后,小麥還是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顧桔。
“顧桔,顧桔,終于又見到你了。”小麥興奮得想跳。
顧桔一臉茫然的望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抱歉,你是······”
她不是顧桔了,小麥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個人明明是顧桔的樣子,她脖子上依舊戴著那塊藏青色的圍巾,但是,她不是以前的顧桔了。
“你找到了嗎?”
“對啊,好像要找什么。她要我找什么呢?”顧桔獨自嘀咕著,走遠了。
小麥說不清當時是什么心情,但是她沒有太多時間傷感,工作的時間快到了。是的,小麥在現在的這個城市定居了,找了兩份零工,她也終于可以吃飽飯,有一個像樣的住的地方了。
這樣的轉變的起因是因為一家木偶店,里面的木偶太漂亮了。小麥第一次進去的時候,眼睛都看花了,右邊那個小城市,簡直就是夢中的樂園,那才是她想要生活的地方,而不是冷冰冰的地鐵站和夜晚冷清的公園。當看到左邊展柜最上一層的那個穿著紅色漢服的木偶時,她簡直快忘記了呼吸。但是超過兩千的價格,讓她瞬間冷靜。
開玩笑,她現在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狀態,怎么可能有錢買回去。小麥失魂落魄的在穿過這個城市的江邊走著。“啪”的一聲響,讓她回過神,原來是旁邊的一個小朋友沒有拿穩,手里的水瓶掉在地上。他的姐姐撿起水瓶,輕聲呵斥著,拉著走遠了。
小麥愣愣的看著地上的水蔓延到低處,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洼。小麥突然有些共鳴,她以前的生活就像水瓶里的水,被束縛著,一成不變的,唯一的作用是被喝掉,她自己打破了這個水瓶,要去追求自由,但是她的漫無目的,讓她順應地勢,形成了一個死氣沉沉的水洼。她一直以來的生活真的自由嗎,不,她不是自由的,她被窘迫的生活束縛著,她甚至是被自己錯誤幼稚的想法給束縛著。
自由,應該是如同這個奔騰的江水,有一個前進的方向,然后義無反顧,日夜不停,雖然有河堤束縛,但是它的心是自由的,它知道它要去哪兒,它知道它總會到達。什么也別想將它攔截,什么也阻止不了它的腳步。
這天下班后,小麥又去了木先生的店,只是這次她臉上帶著異常的興奮。她在柜臺前,小心翼翼的摸出今天剛發的工資。正準備說話,發現老板正閉目養神,他的身前的工作臺上有細碎的木屑,一個剛剛雕刻好的木偶,和一把小巧精致的刻刀。
小麥沒有打擾老板,她輕輕的走到木偶小城前,這個仿佛只存在夢中的樂園。小城里的一切都很安詳舒適,但是小城對小麥的吸引力遠不如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了。她覺得現在的生活過得非常好,雖然每天工作很累,但是她靠著自己努力活著。
當她落魄無為的時候,這個城市給她的是地鐵站和冷漠,而現在,這個城市給她的是一間簡單但是舒適的房間,一個雖然不怎么說話,但是很善良的合租室友,她是什么樣子,生活就是什么樣子,小麥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像奔騰的江流一樣,流入廣袤的大海,那個才是自由。
“小麥,你來了。”木先生的聲音打斷了小麥的思緒。
“木先生,我想買那個穿著紅色漢服的木偶。”
“可是,你好像并不需要她了。”
小麥最終沒有買到木偶,木先生說人與木偶之間其實存在一種緣分,而她和木偶之間的緣分已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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