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

你隱沒在夢中,宛如雪化在火中

這層樓的盡頭轉角處,有一間最后的住房,早期刷過的金黃色油漆緊緊抱著每一寸鐵皮,脫落之后在鐵門上留下大小不一的窟窿,門外泛黃的墻面擠滿了各種細菌病毒塵埃,與其余被樓主翻新過的墻面門面顯得格格不入。那就像是死神都奢望的遺忘之地,在那里他不是持著鐮刀不停收割人間靈魂的工具,是被時間遺漏的黑洞。

自鄭憫先生記事起,這個鐵門就在這里,他一直納悶為什么樓主沒有翻新這個角落,更奇怪的是沒有人提起過它,好像它并不存在一樣。鄭憫先生住在離那間房最遠的住房,每當出門或回家時,他都會無意的看向這走廊的盡頭——那間破舊的住房。它是神圣而又神秘的存在,是恐懼的源泉,走廊的吊燈將陰影重重壓在這扇門上,透過凹凸不平的鐵門,貪婪地吮吸著它的鮮血,門在不斷萎縮,萎縮成了一群雜亂的飛蟲,陰影在嘈雜中膨脹,膨脹成了一個巨大的嬰孩,在走廊中奔走,掃蕩這層樓的每家每戶,像列強搜刮走了所有歡笑、啜泣、吼叫,只剩下死寂的使者瘋狂撞擊著每一面墻壁,久未消散。

對鄭憫先生來說,今天是個糟糕的日子。

可能是春困原因昨晚睡得并不舒服,攜著泛泛困意,帶著早已準備好的公文包,鄭憫先生如故地沿著老路去公司上班,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他這瘦高的身軀下裹著一顆激動又不安分的心,因為今日的項目能否拿下將決定他能否晉升。由于前幾年中了邪似的生了場大病,請了將近一年的病假,他的事業計劃進度也落下了很多,這次是個難得的大好機會,他非拿下這個項目不可!

不過,事與愿違,董事長將這個項目交給了別人而不是他。

多少日夜的努力在上頭的一句話間都付之東流。鄭憫先生脫著疲倦的身軀,雙腳不受控制的機械性重復著抬升,墜落,抬升,墜落的編程,安詳的樓梯瞧見他這副模樣,心疼得翻騰了起來,扶手們爭相恐后的擁抱他的手掌,掌心的繭感動的放聲大哭起來,在扶手留下了晶瑩剔透的寶石;階梯也為他變得低矮,極力輕吻著那疲累的雙腳,將深情鑲入了腳板底,希望他的心能捕捉到這份溫情。

鄭憫先生感覺走了很久才到家門口,他習慣性地看向那間住房,剎那間他的心一驚,撲通、撲通……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有著橘紅色細卷長發的女子正站在那破舊的鐵門前,而身穿復古連衣長裙和一雙青色皮鞋的她與那間房間顯得格格不入。

鄭憫先生感覺到原始的沖動在他血管中四處游走,攪動著血漿,控制著脈絡,將他推到了那個女子那。

“嗨!嗨!你好!”鄭憫先生露出夸張的笑容說道。

正準備開門的女子身體哆嗦了一下,扭過頭來,向鄭憫先生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他有好多問題想問,不過面對這個看似嬌柔的女子,鄭憫先生還是抑制住內心的好奇心抱歉道:“噢額,嚇到你了吧,很抱歉!額…我是住在走廊盡頭的鄭憫先生,很高興看到你哈哈!”

這時,女子轉過身來,突然向鄭憫先生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后直視著他,誠懇地說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鄭憫先生驚愕地看著她那寶石綠的眼睛,深邃、怯懦、執著的野獸在其間行走,瘋狂地交織在一起,扭曲成朱紅色的繩索將他牢牢銬住,女子突然收回了眼光,抿了一下唇說道:“走了,再見。”

沒等鄭憫先生反應過來,女子已經進去了。他拍了一下腦袋,自責道:“有什么好緊張!什么都沒說!誒。”


第二日,鄭憫先生比平常早起好多,從昨晚開始,有關女子的一切在他腦海中肆虐著,她與生俱來的與世隔絕,她那一頭橘紅色頭發,她那祖母綠的雙眼,還有她的嘴唇,與普通人不太一樣的雙唇,更特別的是中央紋有一只青色的蜻蜓,蜻蜓翅膀的紋理也紋得十分精細,很巧妙……

鄭憫先生最終屈服與好奇心,他走到走廊張望了一下,看到的不是一成不變泛著寒光的鐵門,那個鐵門大開著,鄭憫先生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鐵門,問道:“小姐,我是昨天的鄭憫先生,可以打擾您一下嗎?”

見里面沒有聲響,他又重復了一遍,里面還是沒有動靜。于是,他往里面探了個頭,在那一刻,他知道他控制不住內心的好奇,他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吸引住他的是一間復古的房間,所有東西,老式電話、原木的復古音樂盒、世界各地的牛皮明信片、深綠色的玻璃花瓶、銹跡斑斑的鐵皮復古鐘、黑白電視、打字機,加上裸磚墻的原始粗獷和木質地板的溫潤柔和,好像自己就已經生活在那個時代。

鄭憫先生忘忽所以得觀賞著,在房內走廊上是個大大的照片墻,他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牛仔褲的小男孩,拿著皮球正調皮的對著鏡頭燦爛微笑;看到了小男孩一路成長的照片記錄,可是沒有拍到正臉,鄭憫先生覺得這男孩子應該是她的孩子。他繼續看下去,看到了一個男孩長大后穿著藍色西裝服提著公文包走上樓梯的落魄背影,站在鐵門前好似看見什么新鮮事物的驚奇側臉……

這,這,這不是我嗎!鄭憫先生恍然大悟,之后陷入一陣恐懼之中,這個女子是誰,怎么有這些照片?他越想越亂,無意間他不小心觸碰到一個房間的門,門沒有上鎖,門開到一半時,透過那條門縫,鄭憫先生看到了那名女子,在脖子一條紅色的繩索上,臉部已經發紫,雙腳懸空。

她,上吊自殺了?!

鄭憫先生傻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昨日還面對面傾談的人,今日已經逝去。他想跑開,可雙腳好似僵硬了,無法動彈,他想逃避的念想折磨著他,化作一顆顆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漫游到他臉頰,懸掛在下巴久久不肯離去。這時,一只碩大的青色蜻蜓從房里急速向鄭憫先生飛來,翅膀與空氣互相拍打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鄭憫先生的眼前瞬間一片昏黑,只剩下那高頻率的聲音在腦子振動回蕩。


“啊~!!!” 等反應過來,他發現自己正坐在自己家的床上,他質疑道:“這是夢嗎?也太真實了吧。” 他反射性地掀開被子,跳下床疾步走到門口想打開門看看那扇鐵門,可是,自家的門怎么弄也打不開,他用盡各種辦法,那扇門依然像巨人一樣佇立在那里,沒有一點改善。他已經瀕臨發瘋了,突然間瞥見那純色的窗簾,他腦袋一轉便馬上跑到窗戶那,拉開了窗簾,外界刺眼的陽光似千萬縷箭直刺入在他的眼睛,顫抖著睜不開眼。

等他適應了這亮度,他緩緩抬起了被夢魘打壓過的厚重眼皮。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他畏懼的冰冷四面空間,而是一座流光花園。波光粼粼的湖面被微微清風挑撥得滾動著,岸旁的行行柳樹隨著清風舞動著,時不時飛來幾只白鷺與湖面一同貼面前行。鄭憫先生滿頭的汗水已被著花園瀝干,帶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木質板凳上,臉頰上遺留有淚留的痕跡,他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流淚或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

這時,飛來幾只青色的蜻蜓,它們身體的每個構造都是自然悉心打造的結果,如此精巧美麗。

母親說過:“他的嘴唇是上帝對他最好的恩賜,不要感到自卑,像蜻蜓一樣,勇敢的振動著翅膀,在陽光下讓自己的鱗片更加閃耀。”

因為天生兔唇,后來去醫院做了縫補手術后,留下了一條明顯的痕跡。同學嘲笑他,路人用異樣眼光看待他,他總會假裝不在意,可是心仍會難受。在母親去世后不久,他得了一種病,他經常會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小花園,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有,可是卻沒有一點來這里的記憶,時間跨越也是長短不一。他覺得他體內有個她,夢中的她。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卻感受不到她的存在,那次是他與她第一次見面談話,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會心的笑了笑。因為他知道除了母親,還有人一直關注著他,希望他能勇敢面對生活的一切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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