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從廣州回深圳,高鐵緩緩泊入東莞南站時,我正在讀《陳更帶你讀詩詞: 亭亭凈植》的第一篇:《別董大二首-其一》。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首課本詩過于耳熟能詳,以至于我們看到它時會因為自以為早就會了而略過??墒?,真的會了嗎?熟悉帶來的會不會是對其中美的熟視無睹?當(dāng)我們不再細(xì)究是否真的讀懂了,亦舍棄了體悟那些被精心挑選到我們面前的課本詩的美的機(jī)會。
在更更的注釋和譯文里,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這首詩的前兩句這么美。
那天是風(fēng)雪交加的,是色彩昏暗的。她帶著我從封閉的高鐵車廂穿越回唐朝的某一天,身處開闊的天空下,撲面而來的是呼呼作響、刮得人臉頰生疼的凜冽北風(fēng),是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到臉上融化成水的大雪。仰頭看時,沒有現(xiàn)代城市的鋼筋水泥,只有蔓延了千里的黃云。于是,兩句詩里的十四個字不再是印刷機(jī)生產(chǎn)的被嵌在紙頁上的黑色符號,而變得有了生命力,爭先恐后地擺脫了束縛升騰起來。
“寒云于高空艱難行進(jìn),大雁在狂風(fēng)中出沒”。我為這個符號轉(zhuǎn)化為含義,繼而轉(zhuǎn)化為我五官上流動的感受的過程而驚喜不已。是??!在這段賦予文字生命力的過程之前,不過是橫豎撇捺在我眼前自顧自玩著排列組合的游戲,而我作為旁觀者對此無動于衷。即便我知曉其中形容詞與名詞的基本概念,可黃云就就是黃云,北風(fēng)就是北風(fēng),雪就是雪——不過如此,索然無味。
可是,在更更的解讀下,我觸摸到文字的溫度,于是從被動旁觀者變?yōu)橹鲃觿?chuàng)造——是黃云!是北風(fēng)!是雪!我置身高鐵上,感官仍能感知它的移動,可是隨著手里的書,我又忘我地進(jìn)入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那里黃云千里,那里大雪紛飛,那里有懇切地鼓舞說“您這么有才華,到哪兒都會有懂得欣賞的朋友”的詩人。穿越千年時空,正在前往一個尚未適應(yīng)的新環(huán)境的我聽到這句話,涓涓暖流流入心里,霎時不再害怕、不再孤獨(dú)了。
高鐵短暫地停泊在東莞南站。我從詩里的世界抬起眼來,向車窗外看去。橙色的云霞刷過天空的畫布,云朵和天空交疊出深深淺淺的色塊。面對著澄澈的天色,近日久壓在心頭的烏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開闊。隨著高鐵駛離車站,我重新拾起勇氣,滯留著不肯走的心也終于出發(fā)。
從熟悉的詩里領(lǐng)略到新感受的際遇比讀一首新詩還讓我激動,就好比突然發(fā)現(xiàn)自以為了解的熟人不為人知的一面時感嘆:噢,原來她這么有意思!
我想,這就是更更寫這套書的原因。孩童時囫圇吞棗背下的詩,有很多美沒有來得及去體悟。對著“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dú)明”,未曾思考到過是雨后云層密密匝匝完全遮蓋了月光,因此田野間小路無法反光,就連江面都沒法反光了。就在這樣的一片漆黑中,遠(yuǎn)處船只仍有一盞漁燈點亮,于是接近于黑的普藍(lán)色與深墨綠色組成的這幅水彩畫里,終于還是加上了一筆橘黃的色調(diào)。只一筆,便讓人覺得暖意氤氳,整幅畫都被那看似微弱的孤光一點螢籠罩。
再往下寫又要過度解讀了——可是我已經(jīng)這樣想了,便寫吧。生命也是如此,有時你會覺得下了一場傾盆大雨,云層厚到連月光都看不到了。可是你轉(zhuǎn)頭看啊,是不是還有一點漁火在為你守候?說不定等明早一看,朵朵夜里看不到的花都在這場大雨里吸取了飽滿的水分,積蓄好了力量,盛放著、綻開著,盡態(tài)極妍。
還有許多許多喜歡的篇目,就不一一列舉了。只是你若問,我為什么喜歡陳更呢?這就是了。在我們?nèi)杖諏χ鵁o動于衷的海灣,她走過來說,那下面是壯闊無邊的海底兩萬里呀!
這個app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用了,甚至看到從前寫的一些文字都認(rèn)不出是我寫的,感到自愧不如。這次登上賬號,看到自己曾經(jīng)寫她時說,“你是我心中的一句驚嘆”,不由得感慨——你看啊,你又陪了我這么這么久。
2019年那篇的結(jié)尾寫,“謝謝你,親愛的陳更。”而2025年的我寫到這里,還是只想說:
謝謝你,親愛的陳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