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如水,淡如煙


心情是散落的文字,

而生活就是不同的體裁,

有時候像詩,

有時候像詞,

更多的時候像不飾雕琢的隨筆。

記下你心的感觸,

無論是什么,

只要曾感動自己,

就一定會觸動他人,

就像一杯濃淡隨意的咖啡,

在裊裊的香醇中,

讓體驗隨著味蕾靜靜的彌漫到心。

(一)

12月24日,平安夜的下午,我端著一杯太妃拿鐵,坐在蛇口的星巴克露臺上,空洞的掃視著從我身旁涌過的人流。帶有湖南口音的普通話、大聲嚷嚷的東北話、嘈嘈雜雜的上海話、當然還夾雜著日不落帝國的方言,混雜在一起,隨著人流把海上世界的廣場包圍的密不透風。

她坐在我的對面,從兩個小時前的見面開始,手機就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耳朵。我知道她在約人,今日的夜晚注定不會成為兩個人的世界。從下飛機開始,我就一直在接收不斷調整計劃的消息,所有的行程安排已經被她的臨時安排全盤打亂。我偷偷翻出回程的機票,“不得簽轉”,這就意味著在未來兩天,我將一個人漫無目標的在這個城市中游蕩。

電話結束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結果。不是我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或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反正總會有一個人來加入今晚的燭光晚餐。她望著我,抱歉的笑了笑,理由是這個朋友今夜將無從去處,她不能不管。

我裝作無所謂,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那個禮品袋,一個牛皮制造的很精致的禮品袋,上面烙有一個很精致的LOGO。我還知道,這個禮品袋里裝著的,還有腰包、皮帶、名片夾等一系列皮具,所有的用料都是從西班牙空運過來的頭層牛皮,再經過一個身負盛名、卻隱名埋姓的大師一針一線的縫制而成。相同的是,上面都烙著一個相同的LOGO。

LOGO是一排英文字母,用的是手寫體的形式連貫在一起,有一點像阿曼尼的拼寫。

LOGO的拼寫是AMANDA。

AMANDA是她的英文名。

(二)

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特別是當我伸手去桌上取煙的時候,亮亮的晃著我的眼睛,讓我甚至看不清對面的神態。

大師坐在我的對面,我們坐在古城的江邊,兩杯清茗,一縷清煙。

大師姓彭,50出頭的年紀,卻有著20出頭的體魄,30出頭的精練。和大師已經認識很多年了,他寵愛的獨子甚至一度交給我帶了一年。按年齡我應該叫他叔叔,因為他的兒子只比我小三歲;按關系我應該叫他兄弟,但他兒子卻和我也是兄弟;按資歷我應該叫他師傅,他兒子卻應該叫我師傅。總之,所有的稱謂與關系已經全部亂套,所以我的手機上他的號碼上只存了兩個字:老彭。他的兒子,存著叫小彭。

印象中,這么多年,還真是第一次單獨與老彭品茶。他把袋子放在我的面前,然后伸手一揚。一陣清亮的水響之后,江面上浮起陣陣漣漪。

“把什么東西扔了?”我疑惑地問著老彭。他詭異的笑了笑,把袋子里的東西一個一個的輕輕放在桌上。“從現在開始,這些東西就是絕版了”老彭很認真的望著他的作品,“我剛剛是當著你的面把模具全部扔到江里了,以后不要說我私自盜版了!”

我這才領悟,兩人相視一笑。

我笑的無奈,老彭笑的狡黠。

“說吧,AMANDA是誰?”老彭突然間讓我手足無措。一個朋友?一個女朋友?一個女性朋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其實我知道”,老彭悠悠的說,“一個女人”。

到底是老彭,四個字總結的如此精辟。我點點頭,望著他,等他說完他想說的話,也想弄清他今天下午約我喝茶的真正目的。

老彭輕輕地拿起腰包,放在掌心像審視古董一般,自言自語:“做了一輩子的皮具,第一次有人要我只做一套,還要印上名字。”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的問他:“說吧,這一套多少錢?”

老彭依舊端詳著皮具,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有價值,沒有價格。”

我不解。

“做一萬套也是開個模,做一套也是開個模,你什么時候變的這么大方?也沒看見把錢省下來請我們吃飯?”老彭嘆著氣搖搖頭。

我們倆都不再說話,我心想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老彭點燃一根煙,對著太陽的方向吐去。煙霧繚繞在光線下,煞是好看。

我掏出錢包,準備點錢,老彭輕輕地將我按住。“說吧,也許我能幫你分析分析。”

我的手背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粗糙的紋路和厚厚的繭子。剎那間,心頭一股熱流涌過,一種久違的父愛般的感動。

老彭是了解我的過去和現在的人。

而我愿意向老彭敞開心扉的關鍵原因,是因為他曾經對我說過:比你癡長幾歲,最佩服你能夠一個人大哭一場,然后一個小時后依然精神抖擻的去工作。

老彭說的,是我在和相處四年的女友分手的那天夜里發生的事情。當時我正在片場,而小彭跟在我的身后。

(三)

我一直根深蒂固的認為,洋節的流行并不是西方文明的沖擊,也不是民族意識的缺失,而是物質社會商家用來牟利的一種手段。

平安夜的晚上,消費當然不便宜,就連平日人氣一般的場所,這一天不僅要無中生有的售票,還要設定價格不菲的最低消費。

觀海路一號,其實并不是在平直的大馬路上,而是佇立在蛇口港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那里原來是一個破舊的通訊中轉站,之后被改造成了今天的廣東菜館。坐在那里,可以一覽蛇口夜景,往日的蛇口六灣,已經被今天的碼頭、集裝箱、酒吧街所代替。

這是一個賣景觀甚過賣口味的地方。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兩個人坐在這里,背倚青山,面朝星火,手舉酒杯,輕風拂面,在一陣脈脈含情中將紅酒一飲而盡。但事實卻是,一個初識的女孩很冒然地加入了我們的餐桌,并且很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對面——那個位置我是留給自己的。于是,一張四人位,三個人坐成一個奇怪的三角形。我的對面,是一根碩大的太陽傘柱,一束凋謝的玫瑰。

盡管我并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樣的理由把這個女伴約了出來,但在談話間卻讓我感覺到了異樣的反常。女伴顯然只是把我當成她的一個普通朋友,或是應約而來保護她。我暗暗地苦笑,我不過只是外形匪相十足罷了。

女伴顯然是個聰明人,很快便知道自己是不該參加這次晚餐的。女伴十分抱歉地向我敬酒,我卻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她正在接電話,卻不時說幾句德語。外語對于我來說就像是外星語,除了聽的懂“我愛你”其它的一無所知,而且僅限于英語。

我是不愿意再繼續往下聯想的,因為她還不是我的女人。就像今天晚上的晚餐一樣,雖然在我的軟磨硬泡下終于答應只有兩個人參加,最終卻還是未能讓我如愿。所以僅憑這一個原因,就足以讓我說服自己不再沮喪,就足以讓我相信她愿意和我一起共度平安夜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了。

其實我很明白的是,一直在我下飛機的時候,她都在猶豫該怎樣禮貌且不失禮節的控制這次晚餐,并能夠以此來暗示我與她的關系,包括她對我的態度。

答應和我一起晚餐,她想告訴我她并不排斥我;邀請他人參加,她想告訴我關系還沒有到二人世界的份上。

所以說她是一個極度聰明的女孩子,總是恰到好處的、巧妙的去傳遞她的想法和態度。

這不是婉拒,卻勝過婉拒;這是以退為進,綿里藏針。

卻不知,我喜歡的,正是與一個太極高手的對弈。

(四)

老彭是知道我的身邊不缺乏女人的,如果我要的話。

在這座全國聞名的電視城市,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頂著省臺導演的名號,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開著一臺讓人眼紅的吉祥號碼的小車,毫無疑問會成為許多年輕女性聚視的焦點。而他的圈子中,又有著大把接觸美女的機會,既有東風,又有武器,已是萬事俱備。

但老彭知道我不是審美疲勞,而是心理疲勞。

老彭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總是會在我很失落、無奈的時候,用他特有的方式來告誡我他用半個世紀的時間總結出的人生領悟。

而我也非常樂意與老彭交流各自的看法。還記得在他決定把兒子交給我帶的前一天,我一直在跟他強調這個圈子“看上去很美”、“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牲使”,他卻對我扔下了一句話:“這樣的環境,挺不住的會受害一輩子,挺過來的會受益一輩子。”今天細細回想,卻也正是如此,就像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人生。幸運的是,我是贏家。

于是,我告訴了老彭所有的經過:我與她只見過一次,是兩個星期前去深圳散心的時候認識的。認識的原因是因為我在幫她姨媽處理一些生意上的問題而接觸到的。等等等等。

老彭很認真的聽我敘說,偶爾間也會用他堅毅的眼光逼視我一下。那是他的習慣,他不喜歡撒謊的人,也沒有人能夠在他的面前撒謊,當然我也沒有撒謊的必要。

其實我知道老彭想知道什么,盡管他曾經無數次的戲謔我既然看破紅塵,早該上岳麓山出家,稱我只要把臉上的幾顆痣挪到頭頂就可以免了燙香疤的痛苦。我也無數次的就地反擊,揚著手機叫囂著你信不信老子十分鐘給你叫一百個美女讓你知道什么叫白活了五十年?之后總是會在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聲中結束斗嘴。

玩笑歸玩笑,老彭畢竟還是對我的心態了然于心。因為他親眼看見我掉進漩渦,又是他手把手的將我拉出漩渦,所以他甚至比我更明白為什么我要標榜自己的成熟與滄桑。

但這并不意味著我糊涂。那一段坎坎坷坷走了將近四年的感情,起碼教會了我如何保護感情、如何珍惜對方,教會了我如何理智、如何成穩。同時伴隨著我的,是我的成長和成熟。

但這一切在老彭的眼里,不過是一個男人一生中必定要走的路,必定要受的苦,必定要為成熟付出的代價。

僅此而已。

(五)

其實老彭不知道的,是我所隱瞞的。是的,我不會向他撒謊,但我卻對他有所保留。因為除了我自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體會我在這個孤單的城市中,如何走出心理的荒漠。

不是當事人,誰也無法想象或感受那種痛苦。

更何況是我,一個眾人皆認為是樂達觀天、滿不在乎的男人,一個永遠是笑著的男人。

老彭和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我在夜里被淚水浸濕的枕頭冷醒時的痛楚,卻要在清早起來精神抖擻的去面對他們;他們不知道,我從來不會主動打掃家中的衛生,只能每次母親來看我時幫我默默的清理遺留物品;他們不知道,我獨自在家掛著三瓶吊針,一人無法換瓶的那種心酸與無奈。

這些也無須讓人知道,包括更多的細節。因為堅毅的外表注定就是一個男人的形象,硬漢不是靠呆板的肌肉展現的,而是靠心理的支撐才能夠得到他人的認同。所以不僅要外表堅強,還要表現出內心無憂,要裝作自己很會享受生活、很會調節情緒。

但唯獨在寂靜的夜里,聽著自己輕弱的呼吸,才明白一切都是虛假。

不僅僅是因為感情的離去而痛苦,卻是因為失去了唯一一個能夠展現脆弱的信任的人。

每一次,別人都在驚羨我為何總能領先一步;每一次,別人都在詫異我為何總能做到超出同齡人范圍的事情;每一次,別人都在懷疑我到底是什么樣的背景給予了我今天的成績。

什么樣的說法都有,什么樣的猜測都有,什么樣的質疑都有。我卻只有默默忍受,將背后的辛酸藏在心底。從來不敢對人說,哪怕自己的家人,永遠告訴他們的是,我在這邊挺好的。

卻只有這么一個人,從我進入社會的第一天開始,目睹了我在這個城市闖蕩的全程;也只有她,能讓我毫無顧忌的讓壓力從淚水中流走。

所以她的離去,并非于在我的感情上劃了一道傷,更深的是在我的生活中打了一把叉。

所以我才會痛苦的生活在這個城市,才會如此艱難的在一個人的世界里跋涉。

我想傾訴,卻沒有對象。

已經不記得有過多少次,獨自開著車行駛在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城市,滾滾車流中,卻從來找不到自己的痕跡。于是,翻遍了手機號碼本中的近千個號碼,卻始終不能按下撥通的按鍵。讓我信任的,我不想把痛苦分擔給他們;讓我麻木的,則會讓我更加麻木。

終于,我讓淚水從我的臉龐劃過,沒有嗚咽,沒有抽搐,只有視野慢慢被模糊。

從此,我開始學會生硬的拒絕女人,開始沉沒在茫茫人海。我找不到可以讓我信任的人,找不到可以讓我傾訴的對象。我發現自己開始封閉,開始頹廢,開始消沉,而付出的代價,則是將自己和別人的感情全部拒之門外。

這樣的局面在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以后,終于被一個人的出現所打破。

這個人就是她。

她就是AMANDA。

(六)

之前隱約有人對我說過她的情況:在德國呆了七年,今年剛回國,在一家德資企業工作。父親是一家著名上市企業的董事長,還有一個權勢顯赫的家族。用一句話說,就是那種披著鉑金、握著鉆戒、含著寶玉的富家千金。

但這些對我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一是之前有很多要好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貴的大小姐,對她們的生活方式我實在是不敢恭維;二是我目前的生活也不需要別人,特別是女人來養活自己。用老彭的話說,哪怕我腰纏萬貫,我也一貧如洗,因為錢都撒給兄弟們花了;哪怕我窮困潦倒,我也富甲一方,因為每個朋友給一口飯吃我這輩子就餓不死。當時聽了這句評價,讓我不知是感謝他,還是詛咒他。

第一次見面,是我開車去接的她,拉開車門的時候,一股熟悉的香水味竄鼻而入。這個品牌的男香我一直用了幾年,直到和前任女友分手的第二天,我才換了一個別的牌子。

冬天的深圳天黑的也很早,中間人很興奮的為我們互相作介紹,她淡淡的回了一句:等吃飯的時候吧。我不由得從后視鏡里瞟了一眼她,有點意思。

真正看清她,是從停車場鉆進電梯,當時我的內心正對著一輛Discovery 3大發感慨,她沖我笑了笑,才把我拉回現實。狹小的空間內,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打量這個女孩。

其實我知道,89年,我就已經見過她。

那一年的夏天,父親帶著我去山東開會,因為那一場浩大的政治動蕩,又偏偏遇上了黃島油庫大爆炸,我和父親兩個人被困在煙臺焦頭爛額。后來,是她姨媽,發了封電報給她爸爸,幫我們買了兩張青島開往上海的船票,這才險渡難關。

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小屁孩,之所以印象深刻是三件事:一是生平第一次看見了大海長的什么樣子;二是在那艘破舊的海輪上撿到了十塊錢,在那個年代對于我來說可謂是一筆巨款;三是那天為了找到她家,從早上九點一直到下午四點,讓我感覺一輩子的路那一天都走完了。

至于她幼年是什么樣子,確切的說沒有太多的印象,模糊之中扎著馬尾,穿一件紅衣裳。她媽讓她在冰箱里拿個蘋果給我,她磨蹭了半天,然后往我手里一塞就跑出門了。

話題說到這里的時候,一桌的人早已笑的人仰馬翻,除了她。有人提醒我,那個年代的小女孩,都是扎馬尾,穿紅衣裳。我這才醒悟,或許是把幼兒園的初戀搞混淆了。

那一晚,她說的話很少,或許是我們使用的地方臺語言影響了她的參予。

而那一晚,我的話很多,或許是從前的發小們數年后鵬城相聚,別有一番滋味。

我唯一注意的到,是她杯中的酒。每每端杯,沒有猶豫,頗有女中豪杰的氣慨。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喝酒的姿勢告訴我。

(七)

第二次見面是在24小時后,一個叫露臺咖啡的地方。

名字中有咖啡,卻混雜兼營著泰國菜和酒吧,這讓我很不適應。在我的心底,咖啡是一段故事,酒也是一段故事,就像兩道平行線,永遠不會交匯。

我要么喜歡坐在純正的咖啡館,像星巴克,只有咖啡,不會再有別的元素;要么坐在酒吧,只有酒和音樂。我實在無法想像一個吧臺的上面可以同時放著鮮肉、藍山和伏特加。

我開始懷念一個星期前在上海的日子,外灘十五號的巧克力馬天尼,林棟甫的jazz bar,特別是那些穿著天橋晚裝的美女,頭戴禮帽的老克拉,我更喜歡那樣的生活。

但她顯然很喜歡這里,不知道是因為這里能給她帶來德國的回憶,還是因為那個帥氣的經理?

但我想,應該就是這一個夜晚,讓我開始真正的關注她。

四個人,一張桌,一瓶酒,這似乎讓她的視線無所去從。酒吧內一片嘈雜,之后是一片興奮的尖叫,隨之她的眼睛放出了一道光采。

順著她的視線,我看見舞臺上,昨天跑回香港辦簽證的樂隊回來了。

她顯然很享受這支樂隊的演奏,背對著我們,一雙玉腿輕輕的伸直擱在旁邊的凳子下。桌上,幾粒骰子隨著音樂有節奏的跳動,不知道是因為音響的共振,還是因為她的手指在桌上輕輕的敲打。

如果她像我在酒吧里經常看到的那樣,站起身來隨著音樂搖擺,也許就不會再有后面的故事發生,因為那就和我見過的其它女孩沒有了區別。可是,她卻一直這樣,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嘴唇陪著音樂蠕動,身體卻始終沒有動起來。

我端著酒走到了她的面前,把頭垂向她的耳朵:“要不一起進去跳舞吧”。她拼命的搖頭,抿著嘴。

其實我能感覺的到,她是渴望進入舞池發泄的,扭動身軀,把自己埋沒在電子音樂的狂風暴雨中。但她卻在克制、壓抑自己的欲望,或許是因為陌生人的在場。

事實證明我沒有猜錯。一杯林寶堅尼之后,趁著我去洗手間的空當,她拉著女伴進了舞池。或許只有我明白,我只是去外面吹了吹風。

吹風的時候,我在想,她會不會有著和我一樣的癥結,或是同病相憐?這和財富、地位、權力是無關的,因為陰影不認識這些。

我唯一的感覺是她很壓抑、甚至壓抑的讓她窒息。

而她,卻只有逆來順受,不像我,期待爆發。

我看的出來,她喝多了,因為她把我準備的兩杯轟炸機也搶著喝了。

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她挽著那個帥氣的經理,隆重的向我們介紹。我接過名片,頭也不回的向停車場走去,遠遠的把她們甩在了身后。

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是喝酒之前,她是不會這么放開的。只有酒精,能夠給她無拘無束的自由。

突然之間,我認為她是應該挽上我的手的。

我覺得心里有點酸,莫名的酸,有點像調料的感覺。

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因為一個相識沒有超過24小時的女孩?

(八)

老彭顯然是覺得非常詫異,臉上布滿了驚奇。

因為我抽了他的煙,四塊五一包的軟裝白沙,之前我是從來不抽這個煙的。

我告訴老彭這沒有什么奇怪的,讀高中的時候,我和一群難兄難弟總是湊五角錢買兩根散煙,然后躲在教學樓頂一人一口。

老彭笑了笑,一個很奇怪的笑容。其實他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比如說他的皮包里永遠有一疊整整齊齊的一萬塊錢,但他卻從來只抽四塊五的煙。

老彭真正奇怪的是,我怎么會如此的矯情和沖動?

因為他實在認為這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如果沒有這件事,我會認為你真正的成熟了。”老彭開口說話了。

而我并不承認和她的相遇,以及我內心的掙扎,就是我膚淺的證明,我告訴老彭。

喜歡熱鬧的人,是因為他空洞的靈魂害怕孤獨。

“在我看來,第一你并不了解她,你只知道她的姓名,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承認。

“第二,在心情沮喪的時候,往往容易迷失自己,往往輕易的依賴別人。”

我承認。

“第三,她的家庭背景將對你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我還得承認。

老彭都沒有說錯,讓我無法反駁。

我只記得自己面無表情,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皮具。

這三句話中的任何一句,都足以摧毀我所有的幻想。

“但我還有三句話要送給你”老彭輕輕的抿了一口茶。

“第一,了解一個人需要時間,你們雙方都還有時間,也許不多,但還有。第二,你是一個理智的人,心情的好壞并不會影響到你的直覺和你的判斷,這是我最欣賞你的一點。第三,用你的能力去征服她和她的家人。”

就像三根稻草,在我掉下懸崖的時候,把我撈了上來。

老彭望著我的反應,哈哈的笑了。

他的笑聲越大,我越不知所措,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不逗你了,寶氣的樣子”老彭意猶未盡,“因為我了解你,包括這幾年看著你一次次的拒絕感情,很多時候我都在教育我兒子要向你學習。你的思想、你的為人處事、你的經歷已經足夠讓你成熟了,我相信你會把握好你自己的。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我相信,能夠進入你的世界的,一定很優秀!”

老彭將所有的皮具推到我的面前,里面還夾雜著一根銀色的雪茄。

那是“羅米歐與朱麗葉”2號,我最喜歡的雪茄。

只有特殊的日子,老彭才會送我雪茄,這是今年的第二次。

前一次,是我生日的那天。

(九)

“羅密歐與朱麗葉”確實不錯,表面光滑,茄衣完整。顏色棕色,手感扎實且有彈性的。拿在手中感覺挺好,有淡淡的煙草味道。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特點是味道清淡口味不錯,放在雪茄臺上不久,一陣淡淡的煙味馬上彌散在整個卡座。

這個酒吧沒有2號,卻有1號和3號,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不知道隔壁的西武百貨里面,有沒有賣2號的雪茄店。

今天晚上的氣氛確實好的讓人心曠神怡,鄉村音樂、紅酒、雪茄、一群朋友,這是我為什么比較青睞中信廣場的重要原因。

要說美中不足的,是這里的紅酒并不太地道,酒保甚至不知道年份對于紅酒的含義,外行的連醒酒器也要我提醒他才送過來。

不過這并不會影響我的心情,今天晚上的節奏控制的很好。先是來了一瓶百利甜,喝完之后有點暈暈的感覺,百利甜的后勁我是N年前就已經領教過了。

但恰恰是這種七分醉的時候,才是醉的最舒服的時候。

她應該和我也差不多,臉色緋紅,一個人半躲在沙發上,端著高腳杯。

不知什么時候她拿出了她的T50,700萬像素,今年4月才上市的新機型。

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攝影器材了,除了工作的需要。家里的一堆鏡頭都開始發霉,朋友去看了以后連呼可惜。

但她的這款機器有些特殊,因為是紅色的。

大大的紅色,最傳統的中國紅。

索尼是沒有在大陸發布過紅色的T50的。

她開始一個個的給大伙拍照,各種各樣的POSE,千奇百怪的表情。

但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她舉著像機,朝圣一般專注的表情。

不禁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剛進電視臺的時候,也是如她這般打量著那些碩大的廣播級攝像機。

我放下酒杯,加入了她們的行列。把她的頭發弄的很亂,然后抓拍了幾張。我告訴她,現在流行凌亂美。

她大笑,我也壞壞的望著她笑。

朋友們起哄讓我們合影,我毫不客氣的把她摟在了懷里。那一刻,我能感覺到她的頭主動的靠在了我的肩上。

其實看過照片才知道,我那是一個熊抱,笑的也像一頭熊。

那天晚上我和她拍了很多照片,甚至過份的抱著她喝了大交杯。

手臂繞著她的脖子,左手扶著她的腰。

紅酒下肚的時候,我是閉著眼睛的。

手背卻感覺到了一滴水珠。

不知道是我的眼淚,還是灑出的紅酒。

但我知道,這是我在深圳呆的最后一個晚上。

(十)

濱河大道上的車很少,我們的車開得很快,音響開的很大。

我知道我喝多了,上車不久就把她拉到了方向盤前,而自己在副駕駛上昏昏的睡著了。

我是被最后一個下車的朋友叫醒的,這才知道我已經睡了四十分鐘,是她一個個的把朋友們都送回了家。

她堅持著要先送我回酒店,我卻堅持著要先開車送她回家。

她家離我住的酒店太遠了,一個在深圳的東邊,一個在深圳的西邊。

我打死也不會住在那么遠的地方了。

連續抽了兩根煙之后,我終于從暈暈沉沉中蘇醒過來。

換了一張碟,振聾發聵的尖嘯,《死了都要愛》。

她應該也喝了很多了,歪在副駕駛上,有氣無力的理著她的散發。

凌晨三點半,我和她行駛在深圳的夜空下。可誤的GPS卻也喝醉了,不知道把我們帶到了哪個地方。

她來深圳也只有九個月,只認識她家附近的路。

酒精又一次涌上我的大腦,我的右手死死的抓住排檔桿,努力不讓自己睡著。

她的左手離我很近。

在猶豫了一秒鐘之后,她的左手握在了我的右手中。

十指相交,緊緊地抓著,沒人說話。

只有阿信的聲音在那里嘶叫,還有會車時的風嘯。

“你喝多了”。她把手緩緩的抽出。

我扭頭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沒有面情。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只有再次抓過她的手,這一次,感覺到了她掌心的汗,和她左手被動的不自然。

她沒有看我,只是望著窗外。

窗外是南方特有的棕櫚樹,還有隱藏在夜色中的高樓。

我不敢分神,死盯著前方的路況,車速已經快的讓人不敢掉以輕心。但我知道我的手在哪里,輕輕的用了一點勁,她的手被迫的放松,然后慢慢的把她的手指塞入我的指縫。

我從不輕易牽女人的手,牽手比接吻還要顧忌。這是一輩子的習慣,還有自卑。

因為我的手掌粗糙,厚繭繁生,女孩子是經不起我的這雙鐵砂掌的。

因為我迷信執子之手這句古言。

但鬼使神差,我竟然牽她的手了。

誰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十一)

故事并沒有如傳統般的順理成章下去,雖然我把她送到了樓下,她沒有提出請我上去看一看,我也沒有提出想去喝杯茶。

已經凌晨四點了。

她歪歪扭扭的跨下車,回頭過來跟我說晚安,帶著一絲酒氣。

我朝她笑了笑,伸開了雙手,擴展運動那樣。

“讓我抱一下。”

她笑了,像西方人那樣的禮節性的笑了,把半個身體鉆進了車子。

我抱著她,聞著她的發香,嘴唇向她的臉部劃去。

她躲開了,如我的想像一般。

“晚安,回酒店給我電話。”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樓的深處。

這個女人的特殊之處,就在于她的忽遠忽近讓我無法把握,在于我的霧里看花。

準確的說在于透過燭光看她。

燭光上面,是一壺桂圓紅棗茶,那是我推薦給她的養顏茶。我從來沒有喝過,卻一直在咖啡廳看見頗受女孩子的歡迎。

這是一家從海峽對面發展過來的咖啡廳,在我的公司樓下,也有著一家他們的連鎖店。而這一家分店,與她家咫尺一步。

時間是第二天晚上九點,我并沒有離開,而是選擇了繼續停留。之前的白天,我已經通過現代化的通訊方式把所有的會議和事務全部往后延期,并且編造了一個理由通知了客戶。

留下的理由很簡單,我想把她看清楚,或者說是我想證實自己的感覺和猜測。

當然,還有就是我的傾訴,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

那一晚,我說的多,她聽的多。

她知道了我出來散心的目的,知道了我單位和公司上的一些麻煩,也知道了我對她的感覺。

來深圳一個星期了,這是讓我最解脫的一個夜晚,靈魂上的解脫。

因為我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在一個其實也是陌生的女人身上,尋找到了久違的信任和依賴。

或許是因為陌生才能讓人卸下防備。

于我,于她。

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一個人在外闖蕩了七年,個中的酸甜苦辣,唯有已知。

這樣的共鳴,是不需要用語言表達的,一個動作,一聲輕嘆,或是一次對視,足以表達更多的細節。

且如我所想,她身處豪門的壓力,知書達禮的教化,西方思想的沖擊,把她擠壓成一個另類的角色。外人羨慕和注視的背后,卻是她無法抵抗的脆弱。

只是這種脆弱,被她深深的掩蓋在堅強的外面之后,只有偶爾流露的細節,才會讓人產生憐惜的感覺。

她也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也需要精心的呵護。

只是那一晚,我們唯一沒有提起的,是各自的感情。

接近午夜12點,顯然兩個人都已經沒有太多的話題,窩在沙發里,靜靜的聽著熟悉卻不知名字的英文歌。她問我酒店退了嗎?我回答說讓朋友再幫我訂吧。她沒有再說話。

朋友的電話始終沒來,我們向她的家中走去。風很大,原來深圳的冬夜也是如此的刺骨。

去她的家要經過三道大門,警惕的保安,非接觸式的IC卡門禁系統,似乎都在拒絕著如我一般的陌生來客。她指著樓上某個窗戶說,她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她是一個人住的,兩個月前剛從她姨媽家搬出來,然后租住到了這里。

其實很搞笑,就在今天白天,她們還去驗收了一套千萬的別墅,何苦又要租房子呢?

她在前面走著,我幫她拎著包,跟在后面。

前面幾天我從來都是只送她到小區大門外,但今天,她卻頭也不回的只顧往里走,似乎忘了我跟在后面。

一直跟到了電梯間,她也沒有轉過身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跟著她進電梯,她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電梯門開的時候,我和她就這么站著,誰也沒動。從電梯里走出的一對戀人,奇怪的看著我們,像一對吵架的戀人。

我和她看著電梯門合上,然后數字一格格的跳到30樓,再一格格的往下跳。15樓的時候,她轉過身來,盯著我。

“抱一下。”她對我說。

我邁了一步,讓她能夠方便的抱著我,而我的手,伸向了電梯按鈕。

(十二)

老彭應該想到了我并沒有進電梯。事實上我也沒有進。

我目送者她走進電梯,然后一個人走出了大門。

身后,是保安再度奇怪的眼神。

我給老彭看了我的手機,那是那夜我離開之后,她給我發的一條信息:

“我想說的是,我從來不勉強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老彭皺著眉頭,說了一句:“有些拗口”。

輪到我笑了,我告訴老彭,我給她回復的是:“你是讓我留戀這個城市的重要原因”。

一切就是這么的撲朔迷離卻又真真切切,我不停地在兩個城市的印象中切換,不停地在南山大道和五一大道上輪流行駛。

老彭顯然對我們那晚的聊天很感興趣,我卻沒有興趣把全部的內容告訴他。特別是她的生活和家庭,這是她的隱私,我想。

但我告訴了老彭我和她的一段對話,在聊到電視劇的話題上的一段對話。

她說:“現在的演員演技可真好,很多時候我都沒感覺到他們在演戲,只有過了一段時間才猛然醒悟這只是一場戲而已。”

我答:“每個人的本質其實是無法用演技彌蓋的,比如五十歲的女人演十八歲的姑娘,五十歲的暗淡眼神是永遠無法演出十八歲的光彩眼神的。”

“她在暗示你,在影射你。”老彭指著我。

“我當然明白,所以我才這么回答”。

老彭笑了,我也笑了。老彭是個明白人,當然能夠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

其實我原來是并不以為老彭的文采的,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了他寫的一條短信,才明白了他深厚的古典底蘊。他最擅長的是文言文,卻又不是那種迂腐的“之乎者也”,文風有些新文化運動的味道。

最起碼,“黃金甲”這個詞,他比張藝謀先教會我。

“她是一個無比聰明的女孩子”。這句話從老彭嘴里出來的時候,我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彭很少夸獎女孩子,在他的眼中,現在的年輕女孩子一無是處。

而接下來的話更讓我意外。

“我現在終于知道你迷戀她的原因了,暫時用迷戀這個詞吧。你享受的是心理上的樂趣,因為一個聰明的女孩子能夠給你帶來一種全新的感覺,或者說是對你思想上的一種沖擊。”

我望著老彭,不知道下一句會是什么。

“你的圈子注定了你要接觸各種各樣不同的女孩子,但這么長的時間沒有讓你動心的原因,除了你已經成熟理智之外,是因為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像她那樣用她的成熟來戰勝你。”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因為我承認老彭說的是對的。

在看過了太多的輕佻和膚淺之后,她確實是一個另類的女人。

這個另類在這個社會,或是我的眼中已經不可多見了。

之所以說在我的眼中,是因為我將會有一個潛意識的比較。

顯然,老彭已經在他的心中,早已幫我比較過了。

這個老狐貍。

(十三)

我想說三個女人,三個完全不同的女人。就像A、B、O三種血型。

A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之所以說是第一個,是因為她把我從男孩變成了男人。那個時候,她比我大兩屆,大四歲。

和她相處的初期是一件讓人非常愉快的事情,因為A的容顏無論走在那里,都會有無數男人的回頭率,她挽著我走在街上的時候,自然也會使我豪氣萬丈。但這種愉快只保持到了不到兩個星期,我才明白了所有的真相。

真相其實很簡單,她是一個被人包養的二奶。

不用再描述我當時的心情。我只想說之后還跟她在一起呆了三個月的時間,確確實實是她太擅長于把握男人的心態,知道什么時候打你一下,什么時候親你一下。而我,當時懵懂無知,只能任她擺布。

她可以在與我親熱逛街的時候,接到電話后一句他來了,然后把我一個人丟在大街上獨自打車去酒店;也可以在我囊中羞澀卻要接待同學的時候,悄悄地在我的口袋里塞上一千塊錢。又愛又恨,愛恨交織。

三個月后她畢業了,我也終于在被動中擺脫了這種夢魘。后來,聽說她去了北京,混得很不如意。再后來,聽說她回到了山區老家,和一個男人結婚了。

我是很不愿意回憶這段故事的,因為不知道里面究竟是苦還是酸。但我想我之后的迅速成熟,應當是她留給我的唯一收獲吧。

一年半后,我遇上了B,她不是我的校友,一次非常偶然的彩排認識了她。當時她給我的名片是一家著名經紀公司的模特經紀人,自己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模特。

單從外相上,她成熟的打扮、得體的言行,讓我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她竟然比我還小兩歲。這是兩個月后我與她再次相遇時,她給我看了身份證我才相信的。那時我才知道,她的正式身份是一家司法學校的學生,擒拿散打樣樣能來。

B是一個玩的非常瘋的女孩子,瘋到讓人難以想像。直到有一天,她喝醉了酒倒在我的身上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她還保留著她的第一次。在我的感覺中,她們的這個圈子、她的生活作風都不可能會讓她守身如玉。事實卻是,當她離開了這個圈子,我卻步入了后塵。

那一夜在我簡陋的出租房里,她鼓足了所有勇氣準備把自己交給我,我卻莫名的退縮了。或許我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男人,或許是我還沒有做好承擔責任的準備。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我的父親出事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沉沉地落在了我家的屋頂,誰都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原本衣食無憂,工作無憂的我,卻要在一夜之間承擔起所有的重擔。每天早晨坐七點十分的大巴趕回長沙,上完一天的課再坐晚上十二點的火車趕回三百六十公里外的家。

我知道,家里只有我一個男人了,只有我能撐起唯一的支柱。

也就是那一天,她聞訊趕到我的學校,默默地牽著我的手,一直把我送上了火車。一路上,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第一次牽著男人的手上街,希望你能珍惜。”

多年以后,當我們坐在廣州街頭的茶餐廳里再次相見時,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沉默。她此時已經成為了南方航空的一名優秀空乘,即將選調到國際航線,并且也有了自己心愛的男友。

分開的時候,她發了一條短信給我:“其實,第一次應該屬于你的。”

她發短信的時候,我站在她的對面。望著這條短信,和對面這個曾經在最黑暗的季節拉住我的女人,我絕然的轉身而去。

我知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影上,而我卻是怕她看見我掉下的淚水。

在B的后面,就有了O的出現。

O是東北人,1米72的個頭倒也與我相稱。敢愛敢恨的那種,和O在一起,不會有長沙女孩的那種勢利和心計的感覺。

包括我們倆個都沒有想到,我們會在一起相處近四年的時間。以至于朋友國外留學兩年之后,看到我們仍在一起大呼驚訝。

之所以沒有想到,是因為兩個人的分歧太多了。

分歧多了,自然爭吵多了,爭吵多了,自然會傷害感情。

可是,卻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

其實我認為在和O的時候,我已經是非常的理智和成熟,起碼于感情上來說如此。但今天看來,正是因為我的過于成熟,導致了我和她之間的看法分歧距離越來越遠,以致于最后無法彌合。

畢竟我高二就開始進入電視臺實習,大三就正式參加了工作,而她比我小一屆且一直退守在校園中。

嚴格的說,和她真正的相處的時間只有兩年半,之后的一年完全是身處兩地,天各一方。

這是我最長的一段戀情,或許是因為最長,所以反倒覺得沒有什么很特別的事情。O是我唯一帶回家的女孩子,當時的想法就是那樣的生活下去,然后結婚、生子,一切按部就班。

后來我才知道自己錯了,我低估了這個花花世界對她的誘惑。平心而論這也正常,一個剛出校園的大學生,又有幾個人不想去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呢?何況她是一個事業心大于愛情的女人。

在她選擇長沙的時候,我的事業已經開始有些起色,每年能拿五六萬的收入,還有很多采訪單位的福利。她其實是明白我們生活的前途并不是暗淡無光,但卻最終毅然離開了我的身邊。

我承諾等她一年,她也承諾我一年之后一定回來跟我結婚。

一年之后,她沒有回來,我也沒有等她。

我將一年之中所有的機票全部扔進了火堆,我原本是想留著成為一輩子的信物,然后一個人喝了兩瓶威士忌。

那一天,離我們約定的婚期,已不足兩個月。

(十四)

她是不會知道這些故事的,理由是她不想知道。

往事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感受,對有的人來說,往事是一種回憶。但對于她來說,往事是一種枷鎖。

她并沒有告訴過我,是我猜的。

我是從她的MSN上的ID猜到的。

她的ID叫作——念如水,戒如煙。

這是一個并不難猜的謎語,只要在合適的地方加上合適的字眼,一字足矣。

思念如水,戒愛如煙。

她在我的面前從不抽煙,我也不知道她原來是否抽煙。

或許在心情很好的時候,抑或是心情很壞的時候,會夾上一根555,看煙霧在黑暗中飛去。

“愛上吸煙,源自愛上你。在你不愛我的時候,你戒了煙。我卻不管經過怎樣的煎熬都戒不掉。你在兩年后復吸了,我以為我們又可以做朋友,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沒想到,我不是煙。我不再戒煙,只下決心戒你。”

這不過是我的臆想,但讓我動容的,卻是最后一句。

“下決心戒掉你——忘了你給的幸福,忘了我給的承諾”。

但是真的能在煙霧的飄散中忘卻嗎?真的能在沒有他的日子中,忘卻自己落魄的麻痹嗎?她不是那堅強的人,失落的淚水和傷心的容顏其實早已刻劃在她的臉上。

其實我認為她是理智的,她是明白她的過去和現在的。尼古丁的誘惑像一只毒蛇,潛伏在心底的傷處,總在沒有提防的時候咬上一口。

戒煙真的很難,因為要去除的不僅是心癮,還有習慣。

戒人更加難。

卻不知她是否想過,煙霧終究是會散去的,盡管它依然頑強的依附在頭頂的空氣,卻終究會被帶走。也許,她需要的是時間,需要煙霧離散的時間。

這個時間,我有,但不知她是否會有。

于是,我幻想自己能變成一臺電扇、哪怕是一把紙扇,也能悄悄地,驅走她心頭的毒霧。

不能防御的時候,不如徹底的反抗;

不能戒煙的時候,不如學會抽煙。

煙是短暫的,所有銷魂的東西,都是短暫的,而美麗也因為短暫而更加美麗,因為錯過而更加美麗。

受一點點傷,就會哭泣,那是單純的少女,但是吸煙的女人卻不會輕易哭泣。

選擇煙,也就選擇了一種絕美。

(十五)

絕美和絕版是有異曲同工之處的。

當我將AMANDA的腰包遞到她的面前時,我感覺到了這兩個詞語的共通。

這是我為她準備的圣誕禮物,我向老彭提出過要求的,只做一套,世界上唯一的一套。

她不是那種喜怒溢于言表的女人,這是我很喜歡的。雖然有的時候需要費盡心思去猜,但我很享受這個猜的過程。

只不過中間出了一個小插曲,出現在我來深圳之前的一個電話里。

那天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一個人躺在沙發上,飲著紅酒,和我煲著電話粥。

但那幾天我卻似乎很不走運,愛車三天之內被連撞兩次,慘不忍睹。

而和她通話的時候,我正在朋友的酒吧門口,調解一場糾紛。

這不是一場小糾紛,我很清楚,一百米外看不見的轉角,有三十幾個人提著砍刀在那里守候。線人告訴我的。

朋友是不可能在這場糾紛中出面的,生意人要講個面子,何況惹事的人已經沖進場子強行關了音響,這已經讓朋友很沒面子了。

于是,我替他冒充了酒吧的老板。

調解在半個小時后以失敗告終,110的五名巡警站在我們邊上,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我搖搖頭,走了,外面冷,躲進了車里。

其實我是不忍心再呆下去,因為我知道那幾個惹事的年輕人將會在一分鐘后落下何樣的結局。

那三十幾個人,是朋友的朋友叫來的。

外面刀光劍影,我在車里卿卿我我。

她說要我送她一個打火機,因為她的家里連一根火柴都找不到,以至于她想點燃香熏都要打開煤氣灶臺。

這個傻姑娘,我暗暗發笑,就不知道去樓下買個一次性的打火機。

于是,我答應送她一個打火機。

第二天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很愚蠢的決定。皮具已經讓老彭去做了,全部打上AMANDA的LOGO,那打火機怎么辦?

我是想送她一個ZIPPO的火機,那就意味著也需要在上面刻上她的名字。

工程有點大了,離圣誕節只有一周的時間了。

因為我知道這個要求是能夠實現的,朋友能夠幫我直接在北美的工廠下訂單,專門刻制一只ZIPPO,只是,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送到中國。

答案是在我下飛機的時候揭曉的,開機的第一條信息,是公司小吳發來的:鄧總,你的國際快遞已經到了。

靠,早兩個小時到我還能帶來。

我不想讓她失望,或許她也只是信口說說,但我承諾過的,我要做到。

于是,那天晚上,我委托最好的兄弟去了寶安機場,而小吳帶著那個包裹,坐著晚上的航班趕過來了。

(十六)

她顯然是沒有做好準備的,因為我之前告訴她的是ZIPPO可能要等到元旦才能給她了。

當我把ZIPPO的禮盒藏在身后,悄悄進入酒吧的時候,她們已經在舉杯歡慶平安夜了。

這是她在國內過的第一個平安夜。

我當然希望這是她在國內收到的最有特色的一份禮物。

可惜后面的發展卻與我期望有甚遠。

我沒有得到她激動的一吻,也沒有得到她手挽過腰間的纏綿,甚至,連她遞過的酒杯也沒有得到。

如果說我不失望那是假話,準確的說是絕望。或許來的太輕易的東西,往往也是最不被珍惜的東西。

而更讓我絕望的,是在那個晚上,她輕輕的告訴我,讓我忘記她。

我已經記不太清楚她當時的語氣,當時的神情,我只感覺仿佛喧鬧的酒吧瞬間寂靜,只有鬼魅的燈光,和扭曲的人形。

她告訴我,她比我大兩歲是永遠無法回避的事實,也是她永遠無法接受的現實。

或許是酒精的麻醉,她說話的時候,是那么的認真,那么的肯定。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凝固的空氣,撲頭蓋面的向我砸來,讓我窒息,讓我沒有思考的空間和回旋的余地。

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的區別不是在三言兩語中就能夠闡述清楚的,為人處事也不是在三五天內就能夠清晰的。在我們相識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這個問題就如一把飛刀,迅速的剪斷了所有的鏈接。

這叫釜底抽薪。

我望著她,目光空洞,就像五個小時前坐在星巴克的門口一樣,空洞的沒有任何表情。

她沒有喝醉,也很理智,還很清醒,她明白她在做什么。

她想毀掉一切,毀掉所有我對她的幻想,毀掉所有我的期待。

只是她不知道的,毀掉的還有我好不容易找回的信心。

我沒有回答她,徑直離開了座位。

我的胃開始翻滾,酒精開始強烈的反抗,我想吐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喝成這個樣子了,我自以為是一個克制力很強的人,自從四年前在一次陪領導喝酒的桌上當場吐過之后,我發誓再也不在外人面前露怯。

我不喜歡有些人,喝了酒之后跑進廁所哇哇大吐,然后恥高氣昂的出來叫囂著再喝,那是我鄙視的行為。

但這一次我和他們一樣,裝著昂首闊步的走回座位,然后輕輕地把她拉近身邊。

我輕輕地告訴她:我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

她還想說些什么,被我輕輕的按住了。

我把她輕輕地摟在懷里,她倚著我的胸膛,再也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周圍的朋友不知什么時候都走開了。

只剩下我們兩個。

真想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那樣她就再也沒有逃走的可能。

很想。

(十七)

那天我確定她是喝多了,因為我幾乎是抱著她上了十七樓。

后來的酒,幾乎是被她一個人喝掉,不斷的舉杯,不斷的加酒,直至最后一壺。

所幸她還記得她住在十七樓,因為她同時按了十七樓和二十一樓。

她的房間并不大,卻收拾的很干凈。習慣了自己的狗窩,到了這里片刻還適應不了。

她趴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對我說,你早點回酒店吧。

我站在邊上,冷冷的看著她說,怕我強奸你?

她笑的很大聲,轉過身來望著我笑,你的身邊不缺女人的。

我最恨別人跟我說這句話,就像她很恨別人對她說,你家里有錢,你不缺錢的。

她側過身去,開始解開她的衣服,絲毫沒有顧及到我在她的邊上。

也許這就是西方人的風格吧,我沒有再管她,徑直走進了衛生間。我想打個電話,問問有誰沒到家的,過來帶我一程。

可惜電話扔在了外邊,當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趴在床邊非常痛苦。

我知道她是想吐了,她讓我把浴巾給她,然后包裹著跌跌撞撞的沖進了衛生間。我在外面幫她找著水杯,卻發現這個女人家里竟然連一根茶葉都沒有。

看來她酒量很好,是不需要常備茶葉醒酒的。

把她重新抱回床上的時候,她的浴巾實際上已經滑落了一半。她的皮膚很好,怪不得都說女人是水做的。

她在叫我,我聽見了,她說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想我也確實是應該回酒店了。

我轉身向門外走去,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我并沒有回酒店,我所有的東西還扔在她的沙發上。我只是發現自己的煙抽完了,下樓買包煙。如果說還有什么私心的話,就是在這種時候,我想讓夜風吹醒一下自己。

吹醒仍在夢中的我。

當我回到十七樓的時候,門卻是開的。我敲門,她裹著浴巾跑了出來。

她以為我走了,卻發現我所有的東西都留在那里。我很奇怪,她為什么不想想我明天再過來拿呢?我這一次的酒店離她家很近。

這一次,她再也沒有讓我走,什么話也沒說。

我鉆進了她的被窩,把她摟在了懷里。

只有親吻、撫摸,當我冰冷的身軀靠近她的溫暖時,我才發現自己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那一夜很長,卻很短,因為在不知不覺中,不知是她倚在我的身上,還是我靠在她的肩上,昏昏睡著了。

(十八)

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我估計可能也就睡了兩個小時吧。她睡在我的懷里,任由我撫摸她光綢的身體。

我這才想起,其實,她開始已經拒絕了我。

在最后的那一刻,她收攏了她的雙腿。

她或許是被我驚醒了,親了我一下,翻過身去。

我把嘴唇放在她的頸部,輕輕的吻她,手掌游弋在她的身體上,然后悄悄的進入了她的身體。

她驚醒過來,想推開我,卻激發了我的本能。我像野獸一般的抱著她,開始瘋狂的占有她。很快,她放棄了抵抗,開始配合我,吻我,把她的舌頭伸進我的心里。

我是很享受被她親吻的過程的,特別是當她廝咬我的耳朵的時候,我開始發狂。

我再一次抱著她睡著了,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這一夜的瘋狂讓我醉生夢死,一次又一次,把她占領。

她醒來的時候,對著我說的第一句話:

只有一夜。

她的酒醒了,我的酒也醒了。

醒了之后,才更明白一切的珍惜與可貴。

其實我更惟愿她能醒來,醒了就不會再在夢中潸然淚下,就不會再在腦海中留存夢的記憶。

惟有醒才是真實的生活,才有對明天的憧憬和向往,才有了迎接陽光的勇氣。

因為陽光是不會離開的,從日出到日落,千轉輪回,滄海桑田。

我渴望在陽光下看到她燦爛的笑容。

她也會看到的,因為我是一面鏡子。

而她比我更明白,不只一夜。

這就是女人。

因為第二天的晚上,我又一次睡在了這張床上,又一次摟著她,靜靜的睡著了。

這一次,西線無戰事。

(尾)

寫到這里,頓然覺悟,故事這才算開始。

而事實也如此,這才有了后來的情節。

但我沒準備再寫,或是說還沒有想好如何寫,因為我尚不能把握故事的走向。

也許在某個時候,我還會打開電腦,續寫其后的過程。

幸運的是,在故事以外,我已經收獲了很多生活的元素。

無論是故事、小說還是隨筆,都已不是關鍵。

只要有一顆心,在關注著我和她,足矣。

感謝上蒼。

感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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