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玩少年在游戲里花慘了銀子熬壞了身體,但在甘肅甘谷永安,家家和泥燒胚打怪獸,不但形成了做怪獸的產業,還申請了省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現實生活也不是那么讓人失望的說。
甘谷人的怪獸到底是什么呢?我們看看故宮太和殿的屋脊,上面除了首尾兩個大獸頭鴟尾之外,中間站著十個小怪獸,這就是個小管大事的脊獸。脊獸數量越多,表明建筑等級越高,太和殿是中國唯一有十個脊獸的建筑。
這些為帝王宮闕制作脊獸的手藝,是如何傳播到偏遠的甘肅甘谷?而一個家族又是怎么把這門手藝傳承了五代,最后把整個村子變成怪獸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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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乞丐帶來的皇家手藝
?“土橋子的瓦碴,雙碾子的泥,史家坪的秀才多如魚”。這是甘肅省甘谷縣有名的民謠,土橋子現在叫永安村,是專門做脊獸的村莊。土橋子的脊獸制作名貫西北五省,至今產業興旺。
帝國晚期的中國社會四處動蕩,隴中概莫能外。土橋子自古做瓦。同治年間出生的張海在土橋子辦了一個瓦窯,日子倒也過得安穩。
一日,瓦窯來了一位流浪漢,希望張海收留他。流浪漢說只要主人管飯、管煙(大煙),就可以。張海心善,眼看流浪漢生活無著,就安頓在了瓦窯里。流浪漢姓張,陜西寶雞人氏,張海喚作寶雞張。張海每日做瓦,寶雞張極力伺候。平日里張海一家吃什么,寶雞張跟著吃什么。每到收煙季節,寶雞張同樣幫助張海一家收獲大煙,積攢下來,一整年都能“過癮”。
依靠向寺廟、地主大戶人家賣瓦,張海一家的日子過得踏踏實實,寶雞張也轉眼度過了一年衣食無虞的安穩日子。
忽一日,寶雞張給張海說:“平時你是師傅,我伺候你。今天咱倆能不能顛倒過來,我當師傅,你伺候我?”張海一時發愣,回過神來才緩緩地說:“可以啊,你想學做瓦?”
不料,寶雞張上手做瓦速度快,做出的瓦片比張海做出來的更光溜。張海驚嘆:“原來你是匠人啊!”
從此,張海和寶雞張不再分師徒,兩個人分工平等,協作有序。張海的瓦窯燒出來的瓦質量也上了一個臺階。正當張海暗自慶幸之時,寶雞張又玩起了“幺蛾子”,“你給咱上寺廟打問一下,咱們學著做一些脊獸,那東西比較賺錢。”“那東西咱們不會做,三下兩下也學不會。”張海不以為然。
過了一些時日,寶雞張再次試探:“我給咱做一些廟上用的花紋,脊獸,你看好不好,如果好你就去聯系廟里,如果不好,咱們就不做了。”
張海只能應允。
寶雞張上手示范,捏出的花卉草木逼真、魚蟲鳥獸形象。張海這才幡然醒悟:“你真是能工巧匠,高人啊!”
原來,寶雞張是皇宮的脊獸大師,但由于吸食大煙,耽誤正事,被逐出了皇宮。他感念張海為人厚道、且收留自己,決定手把手給張海傳藝。
寶雞張給張海教會手藝后,云游歸故。從此,張海的瓦窯變得高大上,讓貧瘠的隴中也有了脊獸作品。
寶雞張擅長鳥獸魚蟲、花卉草木,但做出來的脊獸古拙敦厚,缺乏靈動氣息。張海在隴中各地推銷脊獸時,溯渭河而上,得知著名的脊獸大師王勤在渭源縣制作脊獸,他慕名前往、拜師學藝。王勤也曾在皇宮燒制脊獸,見多識廣,他燒制的鴿子安裝在房頂,貓經常誤以為真,被撞得鼻青臉腫。王勤尤擅長雕刻、鏤空技術,張海學習王勤的鏤、刻技術后,制作的脊獸改掉了基座厚重、造型蠢笨的習氣,整體鏤空也減輕了建筑承重分量。
吸取寶雞張和王勤兩位大師之長,張海捏制的龍、鳳、獅、馬、狻猊、魚、瞅兒、虎、鶴、鷹、鴿等脊獸,蓮、梅等植物花卉,姿態異趣,妙意橫生。他的脊獸作品廣泛銷售于甘肅境內以及鄰境地區,深受名山寺、廟、觀及鄉紳大戶人家青睞,人送外號“張大獸”,藝名遠播隴上。
有了“張大獸”,土橋子也由“瓦碴村”逐漸變成了脊獸村。
這些小怪獸到底都是什么東西
脊獸是中國古建筑外部屋頂的造型藝術,是古建筑最有代表性和藝術特色的組成部分。
中國古代傳統建筑大都為土木結構,屋脊一般是由木材上覆蓋瓦片構成的。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因處于最前沿的位置,要承受上端整條垂脊的瓦片向下的“推力”;同時,如毫無保護措施也易被大風吹落。因此,人們用瓦釘來固定住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在對釘帽的美化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各種動物形象,這些小動物一般叫做屋脊走獸、檐角走獸、仙人走獸、垂脊吻等,古建行內部也稱為小跑或“走投無路”。逐漸演化,脊獸在實用功能之外進一步被賦予了裝飾和標示等級的作用。
近代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先生這樣評價脊獸:“使本來極無趣笨拙的實際部分,成為整個建筑物美麗的冠冕。”
脊獸據說在周代就有,目前所見最早實物為漢代的,唐宋時,屋脊上一般只有一枚獸頭,以后逐漸增加了各種數目不等的蹲獸,到了清代形成了今天的形態——坐姿排列一隊小動物。根據建筑規模和等級不同,脊獸的數目也有所不同,多為一、三、五、七、九等單數。用九個來舉例,它們依次是:龍、鳳、獅子、天馬、海馬、狻猊、押魚、獬豸、斗牛,最高等級的 脊獸還有一個仙人騎鳳。數目越多,表示級別越高。根據資料顯示:北京故宮的太和殿用了十個脊獸,象征皇權至高無上,也意味著只有皇帝才配享受“十全十美”的生活。太和殿用十個脊獸,天下無二。皇帝居住和處理日常政務的乾清宮,地位僅次于太和殿,用九個;坤寧宮原是皇后的寢宮,用七個;妃嬪居住的東西六宮,用五個;某些配殿,用三個甚至一個。
制作脊獸必須選取紅壤土,和制作瓦當一樣。紅壤土為發育于熱帶和亞熱帶雨林﹑季雨林或常綠闊葉林植被下的土壤。其主要特征是缺乏堿金屬和堿土金屬而富含鐵﹑鋁氧化物,呈酸性紅色。我國北起長江沿岸,南抵南海諸島、南洋群島,東迄臺灣,西至云貴高原及橫斷山脈的范圍為紅壤的重要分布地帶。
在甘肅,秦嶺余脈、隴山余脈,多見紅壤土分布,但是隴中干旱區域,比較少見。隴中但凡燒制瓦當的村莊,附近必定分布紅壤土。甘谷土橋子就是擁有紅壤土的村莊。
制作脊獸,必先選土,選土要選優質紅壤土;紅壤土密度大,堅硬如石,需放入水中浸泡半月才能疏松土性,使其出堿;將浸泡成泥的紅壤土挖出來一邊晾曬,一邊踩踏揉和,柔韌性大增;和好的紅泥還要加入頭發,以防脊獸制作時紅土開裂,揉拌均勻的紅泥就可以制作脊獸了,基座、大樣、細支末梢,經捏、塑、鏤、刻、繪等多種手法加工,塑型成花鳥魚蟲、獅龍虎獸。陰干,裝窯經1000度高溫煅燒,出窯呈青灰色。
甘谷脊獸制作除了深受儒釋道文化限制外,還受到地域文化影響,充滿當地的鄉土氣息。
張大獸!不是一個人
是一個捏怪獸的家族
“先人燒瓦,兒子不離窯門。”這是隴中人對階層代際傳播的總結,也是對職業代際傳遞的概括。
“張大獸”生于1874年,1956年去世。他一生育有五個兒子,他將手藝傳給了天資聰慧的二兒子張全盛。1932年,張全盛捏燒的脊獸用于隴西首陽山伯夷叔齊殿頂,甘肅一流書法家柴學孔為其撰寫“巧成天然”匾額一面及“心靈手巧作品奇,才備技絕意境高”條幅贊頌。
從十五六歲開始,張仁義就跟著父親張全盛在隴中鄉間走藝。那年月,隴中一沒有便捷的道路,二沒有發達的交通工具。鄉間修廟,都是請張全盛直接到施工地點附近,避開村落燒制脊獸(村莊禁絕燒窯,認為會破壞風水)。1947年,張仁義剛滿20歲,那一年,他和父親張全盛在武山水簾洞燒制脊獸。武山水簾洞有亞洲最大的摩崖浮雕大佛,是隴中甘谷、武山、隴西、通渭四縣群眾集體拜會的佛教圣地。
從張海學會捏制脊獸的帝國晚期開始,中國一直處在戰亂狀態,盜匪橫飛、民不聊生。民間百姓無力把控時局,只有祈求神靈保佑清吉平安。宗教信仰在亂世一度勃興不已。依靠香火錢,修蓋寺廟的地方并不少。張仁義無緣念書,跟著父親學手藝,有吃有喝,遠比在村里務地強。但做完水簾洞的訂單后,張仁義做手藝人的夢想破滅了。人民民主革命過程中,鄉紳官宦名流的階級權力被打碎;國家致力民生發展,廟宇建設不被提倡。脊獸的兩大需求門路被封堵,私人燒制脊獸被叫停。政府修繕文保單位的零星用量,均由集體組織滿足。特別是“破四舊”、破除迷信等政治運動的開展,土橋子的脊獸燒制被徹底清查。困難時期,張仁義曾私自出去走藝,受到了批判,罪名是投機倒把,單干副業,“有一年大年三十都被關在生產隊,不讓回家,家里人送飯吃。”
1978年改革開放后,民間廟宇建設逐步復興,脊獸的用量開始大增。不斷有鄉間管廟的人前來邀請,希望張家人能重操舊業,為廟上做脊獸。但張仁義內心排斥,他非常擔心政策的變化。
1980年,張仁義唯一的兒子張啟云高中畢業,持續多年的饑餓記憶,讓他對出門走藝充滿期待。他半工半農跟著父親開始學習做脊獸,最顯著的好處是吃飽了肚子。張啟云的爺爺張全盛其時已經80歲高齡,也會偶爾指點迷津,他渴望自己的手藝能被子孫完全掌握。那一年,甘谷有個企業邀請張啟云去當老師,每月工資50元,但是被張啟云拒絕了,“父親已經60歲了,身體不太好,再說,干手藝掙錢不比當老師少”。
1983年,天水城區南山一座廟宇翻新,張仁義接到了3000元的訂單。在當年,3000元是一個大數字。巨大的經濟誘惑,促使全家人對重拾脊獸手藝更加堅定了信心。院內挖坑,村外取土,街上收頭發,一家人投入了緊張的勞動。“張大獸”的煙火又重新點燃,但這時土橋子已經改名為永安村。
張仁義把捏獸的手藝當做傳家寶,嚴密恪守“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教條。女兒想學,老人擺擺手,“死女子學那干啥,引過門就成人家的人了,不教,再說哪有女人家跑到廟里干活的。”外甥想學,老人也是搖頭不語。老人只認可自己的兒子張啟云。
1989年甘谷縣稅務局給出了每月發800元工資、以后還能轉正的優越條件,被張啟云一口回絕。依靠做脊獸,張啟云在1980年代,每年都有接近萬元的收入。翻過1990年,張啟云成了農村為數不多的“萬元戶”。“沒有改革開放的政策,甘谷脊獸絕對就失傳了;沒有我父親的延續,‘張大獸’的脊獸技藝也就斷代了。”做了半輩子脊獸的張啟云時常這樣感念。2016年,張仁義已經高達91歲了,他偶爾還會參與脊獸制作。由父親手把手教給自己的手藝,張啟云又手把手教給了兒子張新杰。張新杰上學不得勁,初中畢業就參與到了脊獸制作,“做著做著,對這個東西也感興趣,認真在做,一個是養家糊口,一個是興趣愛好,把這個祖先流傳的手藝慢慢傳承,想繼承下去。把脊獸發揚光大。”
1993年,“張大獸”第二代傳人張全盛以93歲高齡去世,此時,脊獸正在迎來前所未有的輝煌。
張啟云父親
張啟云
張啟云
怪獸解密,共同富裕
和父親張仁義一樣,張啟云對祖傳手藝充滿了神圣和感恩。與父親不同,張啟云打破了手藝傳承的門戶之限。作為“張大獸”的四世孫,從小接受的就是“傳內不傳外”的思想,但是他考察了全國各地的市場后,放棄了傳內的私心,親房也傳、外甥也傳、鄰居也傳,永安村在改革開放的年代,迅速成了名副其實的脊獸村。
進入永安村,街頭巷尾處處都有瓦作、脊獸的身影。隨便敲開一戶人家的房門,就能碰見制作場景。過去只有張家人才會的手藝,如今別姓人也都會。永安村全村840戶人,有170戶人參與脊獸制作。有了旺盛的市場需求,永安人依靠燒制瓦作普遍過上了富裕生活。
制作滴水
鄉間的制瓦匠
對于張啟云的做法,張仁義起初并不認可,但是時間久了,他只能默認。張仁義性情溫和,行事謹慎。按照代際傳承的次序,張啟云是“張大獸”捏獸技藝的第四代正傳,但有一次文化部門領著電視記者拍攝脊獸,被張仁義堵在了門外,他生怕自己捏獸的作為再引來麻煩。電視記者只好去了村里的張云中家,沒過多久,張云中獲得了省級民間工藝美術師的稱號。張啟云得知急了,他趕緊跑到文化部門,又爭取了一個同樣的榮譽。
進入2016年以后,很多廟宇都拖欠貨款,“前幾年打工的人回村向廟里捐款都是出手大方,但最近兩年經濟形勢不大好,廟里也吃緊了。”張啟云30余萬元的貨款蹲在賬本上,難以變現。
持續幾年,張啟云都在為融資奔走,但是收效甚微。他的夢想是創建一個專門燒制脊獸的大型工廠,形成集約化經營,“能形成規模的話,幾百人從業都能安排,對社會的貢獻也大。”脊獸的傳統燒造方式對環境污染比較嚴重,張啟云已在景德鎮做過考察研究,脊獸也可以用煤氣燒制,但是新式窯爐投資巨大,非一家企業或者一個作坊能完成,他期待著政府或各方的助力,能讓這門來自皇宮的千年技藝可以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