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氣溫驟降，全國下雪，硬是把中國天氣預報整成日本風味。
前幾日，路過體育場地鐵口，大清早，寒風刺骨，一對老年夫婦，相依坐在冰冷的地上向路人乞討。作為善良而警惕的中國人，首先要懷疑的是這對乞丐身份的真實性，我判斷他們是真可憐，不是裝可憐。他們眼神空洞，頭發花白，席地而坐，我想沒有那個乞丐會在這么惡劣的環境中還這么敬業。
坐上地鐵，一路都在想，是什么讓他們過著如此落魄的生活，拋卻他們的房產和家園被地主豪紳侵占的可能性，他們家鄉的政府和親人不可能對他們的生活境況無動于衷吧。那么，最大的可能，他們不想回家，或許他們的精神世界里已經無家可歸。
我曾親眼目睹一對老年夫婦的精神坍塌，最終的遭遇和他們一模一樣。那是在上世紀末，其實就是二十年前，老兩口守著他們的小店，安靜祥和的度日，省吃儉用，以微薄的積蓄供養正在初中的兒子上學，也許中年得子，也許中年喪子，他們的遭遇旁人都不得而知，不見他們親戚往來，也不和鄰居主動打交道，也許，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孩子帶大培養成人，安度晚年，別無所好，別無所求。可是悲劇總是青睞悲哀的人，他們的孩子車禍身亡，沒有親人，沒有要好的朋友，意味著沒有人替這兩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撐腰處理事情，車禍處理最終不了了之。小店就是他們的安身之所，從這以后，小店再也沒開過門，鄰居們唯一能見到的就是他們偶爾出門買饅頭。大概半年之后，房東請他們搬離，房東站在大院里帶著哭腔給老兩口賠罪：“老叔老嬸，別怪我心狠，我也要養家，不能再讓你們在這么白住下去了。”老頭背著用編織袋裝的鋪蓋，低頭一言不發，老太太抱著一口鍋和幾個碗，向房東和左鄰右舍鞠躬，攙著老頭的胳膊，慢慢消失在街道盡頭。他們拒絕鄰居的施舍，拒絕政府的救濟，沒有人知道他們要去想哪里。他們店隔壁是個中藥部，老板姓邱，老邱說：“我每天早上都隔著大門聽，只要屋里有動靜，說明他們還活著，我也能放點心。”
從此以后，沒有人再見過他們。我時常想起他們扛著被子，相互福攙扶著遠遠離開的背影。每次碰到流浪的老人，只要有零錢，我都會獻出一點微薄之力。
人生無奈，能好好的活著已是不易。老年喪子，失掉的不只是孩子，更是自己的靈魂。我想，沒有幾個人能在這個歲數、這種打擊之下重拾生活的信心吧。當老人的精神垮了，唯一支撐他們繼續活下去的，應該是不想讓另一半孤獨在這個世界上等死。還好有陪伴，也許應該說，最好沒陪伴，才能走的安心一些。
依然清晰記得地鐵口那兩位老人空洞的眼神和相互依偎的肩旁，老太太靜靜地靠著老頭，老頭抖著手中的鐵盒子，只想討點錢給老伴買碗熱飯。有個網紅說善良等于無知，我想對你說，善惡與智慧無關。
之后不久，我又碰到一個年輕的流浪者。蓬頭垢面，裹著一個又黑又厚的棉被躺在公園后門的長椅上。第一次路過這團棉被，我還琢磨誰這么沒有公德心，把垃圾放在這個地方。第二次路過時，才看到棉被里藏著一個腦袋，旁邊靠著一輛小黃，車兜里還有個鼓鼓囊囊的背包。臨近中午時，我再次路過，這位流浪者正在吃著一份不知何處搞來的盒飯，大快朵頤，津津有味。旁邊的單車上竟然還有水果和半瓶可樂。看他陶醉的神情，頓時讓我羨慕不已，這才叫自由，這才叫享受當下。我們這些整天為責任和欲望忙的昏天黑地的俗人，哪有人家這種灑脫虛無的境界。不管縱觀還是橫觀，你身邊有這種心無掛礙人嗎？我是沒見過。真想上去和他攀談幾句，請教得道法門。又怕路人腹誹，腦洞我這么個英俊瀟灑的大好青年和骯臟的乞丐有什么瓜葛。所有美好的東西，只可遠觀不可褻玩，我默默背起最新一代三手筆記本電腦，進入高級寫字樓最下層，繼續為人類共同富裕添磚加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