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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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喊》前面有篇自序,是說當(dāng)初魯迅開始寫小說的緣由,“所謂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絲縷還牽著已逝的寂寞時光,又有什么意味呢,而我偏苦于不能全忘卻,還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xiàn)在便成了《吶喊》的來由?!边@來由就是父親的病、藤野先生和《新生》雜志的事。

魯迅的父親伯宜公是清光緒丙申年間去世的。生病期間所請郎中,都是江湖派,每開藥方,必用新奇藥引:“冬天的蘆根,經(jīng)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對的,結(jié)子的平地木,多不是容易辦到的東西,” 忙上大半天,結(jié)果仍無效用。魯迅在序文中說:“漸漸的悟得中醫(yī)不過是一種有意的或無意的騙子。” ?

這大概就像薛寶釵的冷香丸:將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研末,并用同年雨水節(jié)令的雨、白露節(jié)令的露、霜降節(jié)令的霜、小雪節(jié)令的雪各十二兩加蜂蜜、白糖等調(diào)和制作成龍眼大丸藥,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樹根下。發(fā)病時,用黃柏十二兩煎湯送服一丸即可。

這,可是吃煙火人想得出者?我覺得以上所述都不能算中醫(yī)類。

果戈理有短篇小說《狂人日記》,想必魯迅非常喜歡,受其影響便選了同一題,作為《新青年》上所放第一炮。果戈理自己犯過精神病,有點經(jīng)驗,那篇小說的主人公是“發(fā)花呆”的,原是一個替科長修鵝毛管筆尖的小書記,單相思的愛上了上司的小姐,寫得很有意思。 ?

魯迅當(dāng)初大概也有意要學(xué)它,如說貴翁家的狗看了他兩眼,這與果戈理小說里所說小姐的巴兒狗有點相似,后來又拉出古久先生來湊熱鬧,可是往下寫時,要點集中于禮教,寫得也就愈發(fā)單純起來。當(dāng)然,魯迅還是親自見過“迫害狂”的表兄弟,到北京躲債,其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充滿怪異,無不顯示出狂人特色。 ?

《一件小事》整篇不過千余字,大概是魯迅給《晨報副刊》所寫,周作人稱,當(dāng)初《吶喊》是第一冊出版的書,收在里面一并稱為小說,若在后頭也就收入雜文集子里算了。這事的確是小。“我”坐洋車進(jìn)城途中,遇見老太碰倒在地,車夫放棄拉車而攙扶老太去巡警分駐所。今日讀,覺著它“老浮在我眼前”。 ?

“我走著,一面想,幾乎怕敢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擱起,這一大把銅元又是什么意思?獎他么?我還能裁判車夫么?我不能回答自己?!北M管讀者不把小說當(dāng)作事實,但時時憶起,“有時反更分明,教我慚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贝四恕靶∈隆北举|(zhì)所在。 ?

在現(xiàn)代青年人看來,頭發(fā)不是問題,可是在清末民初卻很成過問題,這從魯迅小說《風(fēng)波》和《頭發(fā)的故事》里可以看出?!邦B民殺盡了,遺老都壽終了,辮子早留定了,洪楊又鬧起來了。那時做百姓才難哩,全留著頭發(fā)的被官兵殺,還是辮子的便被長毛殺!”那時中國人的反抗,何嘗因為亡國,只是因為拖辮子。 ?

魯迅往日本留學(xué),是江南的官費生。最初沒有剪發(fā)的自由,大家只好在頂上留一小塊,頭發(fā)解散挽作扁髻,再戴上帽子,可以混得過去。有些舍不得剪去一部分的學(xué)生,整個盤在頭頂,冒頂特別突出,樣子很難看,被加上輕蔑的諢名曰“富士山”。自愛的學(xué)生受不住這種刺激,便發(fā)憤剪發(fā),剃成光頭,魯迅就在其中。 ?

魯迅從日本回家,那時在上海買了一條假辮。鄉(xiāng)里人看不慣沒有辮子的人,但似乎更不喜歡裝假辮的,因為光頭只是“假洋鬼”罷了,光了頭而又去裝上假的辮子,顯得別有居心,所以就更厭惡了。戴的人如不注意,歪了很容易看出破綻,而一圈小辮子扎緊在頭頂,好像孫行者的緊箍一樣,不美觀,更也不舒服了。 ?

周作人稱,魯迅在鄉(xiāng)下只戴了兩回假發(fā),等到出發(fā)回學(xué)校去,一過了錢塘江,便又光頭戴草帽了。在小說《風(fēng)波》里有這樣的場景:七斤嫂一轉(zhuǎn)眼瞥見七斤的光頭,便忍不住動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絕望起來,裝好一碗飯,搡在七斤的面前道,“還是趕快吃你的飯罷!哭喪著臉,就會長出辮子來么?” ?

鄉(xiāng)里人怕剪辮子是出于懼怕,但也有一種是出于留戀之情的。頭上剃成半邊和尚,又長上一根茨菇芽似的東西,對于它覺著留戀,似乎是離奇的事情,但確是事實。況且,鄉(xiāng)里人的理由很充分,是說“孝道”有缺,家中若有父母之喪,兒子要結(jié)麻絲七天,若剪了辮子,便是無處可結(jié)了。 ?

《阿Q正傳》是魯迅為星期特刊而寫的,為了與《新青年》的小說作者區(qū)別,其署名改用巴人。整篇小說共分九節(jié),篇幅長且內(nèi)容復(fù)雜,但筆調(diào)輕松,也特別深刻。第一節(jié)《序》是沖著當(dāng)時整理國故的空氣,對那些有“歷史癖與考據(jù)癖”的先生們開玩笑的。首先是“正傳”名稱的考究,像煞有介事加以穿鑿。 ?

(1)從“列傳”說起,覺著很多名稱都不合適。“列傳”是史書的體裁,“自傳”不能由別人代寫,“家傳”是要家屬代求,“小傳”則阿Q又更無別的“大傳”?!皠e傳”呢,拉出迭更司來說,“雖然英國正史上并無‘博徒列傳’,而文豪迭更司也做過《博徒別傳》一部書,但文豪則可,在我輩卻不可的。” ?

(2)林琴南譯有哈葛得的一部《迦茵小傳》,以前有人譯過下半部,為的保存女主人公道德,把她私通懷孕部分略去,說上卷缺失,林氏將全部重譯出來,魯迅對此頗有好感,可能這“小傳”名字可以衍用的了。但他又覺不夠奇特,結(jié)果從“閑話休題言歸正傳”這句話里,取出“正傳”兩個字來作為名目。 ?

魯迅常傳述夏穗卿的話:中國在唐以前女人是奴隸,唐以后則男子全是奴隸,女人乃是物品了。這話在歷史上未必全正確,但譬喻卻是很好,奴隸究竟還算是人,物品則更下一等,西洋中古時代基督教主教會議說女人沒有靈魂,正是同樣情形。 ?

(1)中國從封建道德下所養(yǎng)成女性觀的確是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這經(jīng)過了多少年代,一直流傳下來,不曾遇著什么抵抗,潛勢力很大。過去出些賢哲,卻只替統(tǒng)治階級張目,結(jié)果是宋元以后因了理學(xué)反而加重對婦女的束縛。直到明季才有了一個李卓吾,發(fā)了些正論,在他《初潭集》里可讀到。

(2)《詩經(jīng)》里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睗h朝有人批評趙飛燕說“禍水滅火”,但漢武帝并未亡國,反而立了些有益于后世的武功。由此可見破國敗家的原因別有所在,并不一定在于女人,即使夏朝沒有妹喜,吳國沒有西施也是要敗亡的。 ?(3)魯迅借阿Q欺侮小尼姑的故事做過渡,引出他對于女人的感想,把士大夫的女性觀暴露一番。他們的意見在表面上是兩個,好的時候是泥美人似的玩物,說得不好是破家亡國的狐貍精,大抵前者多用于詩詞,在做史論時都是后者一套論調(diào)了。魯迅在阿Q身上寫了出來,一面是輕蔑,一面又是追求。 ?美國福勒忒在《近代小說史論》中說:“關(guān)于政治宗教無論怎樣的說也罷,在文學(xué)上這是一條公理,某種的破壞常常那是唯一可能的建設(shè)。諷刺在許多時代,如十八世紀(jì)的詩里,墮落到因襲的地位去了。但真正的諷刺實在是理想主義一種姿態(tài),對于不可忍受惡習(xí)之正義的憤怒表示,” ?“對于在這混亂世界里因了邪曲腐敗而起的各種侮辱損害之道德意識的自然的反應(yīng)。......其方法或者是破壞的,但其精神卻還在這些之上?!?諷刺是冷的,然而它仍能使我們?yōu)榱吮人嚼蟮木壒识?,在嫌惡卑劣的事物里鼓勵我們?nèi)ヒ蟾呱械氖挛?。因此,摘發(fā)一種惡即是扶植相當(dāng)?shù)囊环N善。 ?

(1)《阿Q正傳》是一篇諷刺小說。它的筆法大多來源于外國小說,其中要數(shù)俄國的果戈里的《外套》和《狂人日記》與波蘭的顯克微支的《炭畫》和《酋長》,以及日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和森鷗外的《覺默之塔》影響最大。 ?

(2)阿Q其人是中國一切“譜”的結(jié)晶,沒有自己意志而以社會因襲慣例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現(xiàn)社會里是不存在而又到處存在的。沈雁冰先生在《小說月報》上說:“阿Q這人要在社會中去實指出來,是辦不到的,但是我讀這篇小說時,總覺著阿Q這人很面熟,是呵,他是中國人品性的結(jié)晶呀!” ?

(3)果戈理小說《死靈魂》里的主人公契契珂夫也是如此,我們不能尋到一個旅行收買死農(nóng)奴的契契珂夫,但在種種投機(jī)的實業(yè)家中間可以看到契契珂夫的影子。不過,其間有個差別,契契珂夫是個“不朽的國際類型”,而阿Q卻是一個民族中的類型。 ?

(4)周作人稱,《正傳》著者本意似乎是想把阿Q好好罵一頓,做到臨了卻使人覺得在未莊里阿Q還是唯一可愛的人物,比別人還要正直些,所以終于被“正法”了。正如托爾斯泰批評契訶夫小說《可愛的人》時所說,他想撞倒阿Q,將注意力集中于他,卻反將他扶了起來了,這或者可以說是著者失敗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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