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
０１
一大早上正忙得焦頭爛額呢，接到老鄭的電話。
老鄭又給我告狀了：這可怎么辦？老燕煙照常在抽，酒也偷著在喝。我是管不了……
我趕緊安慰老鄭幾句掛了電話，立刻又撥通了老燕的電話給老燕上健康養生課。
老燕說，這兩天抽的少多了。又在給我打擦邊球，每次都是這句話。老燕夠老奸巨猾呀！
老燕是我爸，老鄭是我媽。
０２
老鄭隔三岔五就會給我打電話控訴老燕的不注重養生的惡劣行徑。
老燕對此總是輕描淡寫。
反正隔了幾百里，我看不見聽不著，就讓你們老倆口互相掐著玩兒吧！
０３
老燕愛看書愛喝酒，愛抽煙愛打麻將。老燕還寫得一手好字。小時候家里的春聯都是老燕親自動手，后來我弟經過正規的書法培訓后上崗寫春聯，老燕才從寫春聯的崗位上退下來。我們姐弟仨（尤其是我弟）的字寫得都不算差，這點得益于老燕。
老燕雖是一位?農民伯伯，可是頗有文化和見識的樣子。
老燕大半輩子都在與黃土地打交道，農忙的時候只有一日三頓吃飯的功夫可以歇會，老燕從來都是利用吃飯的時間爭分奪秒看書，書攤開放在菜碗旁邊，左手翻著書頁，右手拿著筷子夾菜，一邊吃飯一邊看書，眼睛嘴巴兩不誤。片刻工夫，物質食糧和精神食糧雙雙享用后，老燕收好書本，又扛起農具下地干活了。
小時候我從老燕那里偷看了不少好書，《聊齋志異》、《小說選刊》、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冰川天女傳》還有金庸的武俠小說等等，說起來，老燕可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小學到高中，我的作文經常被當范文來讀。
老燕性格開朗樂觀，幽默風趣。小時候與老燕一起到地里干活，總聽到老燕與鄉親們講笑話，聽得人們哈哈大笑。一說一笑間，這叫人累斷腰的農活仿佛也不那么辛苦了。
老燕最會苦中作樂。三伏天，老燕瘦小的身體挑著一擔沉重的稻子，好容易從泥地里拔出來兩條瘦腿，汗水都流到眼睛里了，嘴上卻樂呵呵地說：這天氣，熱乎（暖和）得狠啦！
老燕本來可以不這么辛苦，他當過一村之長，可是性格耿直又不會左右逢源，得罪了不少人。老鄭看得開，勸老燕無官一身輕，更何況連芝麻官都算不上呢。
所以老燕卸甲歸田，專心侍弄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這一專心可不得了，起早貪黑的，像撫養孩子似的，何時移株間苗，何時拔野草，何時打農藥，何時掐尖施肥，每個火候都掌握得爐火純青，所以老燕侍弄的莊稼都是村里數一數二的，長勢都比別家好，產量都比別家高。稻子棉花黃豆芝麻，哪樣不是產量最高的?功夫不負有心的老燕嘛！再說還有賢內助老鄭配合。
你可不知道，老燕和老鄭是我們村公認的最會種地的人。
０４
現在老鄭出場了。
當老鄭還是小鄭的時候，小鄭是水靈水靈的，是鄰村的一枝花，用現在的話說顏值頗高。小鄭的爹（我外公）是大隊書記，還是有點背景的不是?加上人模樣好勤快賢惠又心靈手巧，提親的人可不是踏破了門檻？
當老燕還是小燕的時候，雖然個頭不高，可是長相還是比較英俊的，小燕無意中見到小鄭后對小鄭一見傾心，可是家里窮啊怎么把小鄭娶回家？
在愛情面前，當年略顯青澀的小燕開啟了智慧的光芒：央求老老燕（我爺爺）拜托了當時當地最有頭有臉的媒人出面提親，毫無懸念第一次失敗了。
小燕并不氣餒，換了媒人再去提親，還是遭到了拒絕。
第三次繼續，依然無功而返。好姑娘哪是那么好追的是不？
多年后林志炫高唱情歌：“愛要越挫越勇，愛要肯定執著”，那時單純樸實的小燕哪知道這些花哨的東西啊！小燕只知道一切困難都是紙老虎，既然認準了心中的姑娘就要排除萬難！
小燕樂觀的心態在愛情面前充分發揮了作用。再加上那會我爺爺我奶奶都想娶小鄭進門當兒媳婦。于是老老燕全家卯足了勁再出擊。
……
第五次，終于叩開了小鄭姑娘的芳心。小燕抱得美人歸。小燕和小鄭同年同月生。
于是，小燕和小鄭的幸福生活開始了。
０５
小鄭真是心靈手巧，秀外慧中。
我們全家一年四季穿的鞋全是她做的，白天上工，晚上油燈下一針一線納底做鞋。
我的鞋子一穿出來真是要亮瞎全村人的眼，雖說是布鞋，可是做工很精致，好看的布料，針腳均勻錯落有致，樣子小巧秀氣，還總是別出心裁地在鞋面上繡上蜻蜓蝴蝶花花草草。一雙雙堪稱藝術品。
小鄭繡工也了得，家里的門簾子、枕頭面罩，還有我的衣服上繡的花草蟲魚都栩栩如生。我給她的繡品取了個名字就叫鄭繡。
小時候我去外面玩總是很受歡迎，還經常收到阿姨們的小恩小惠，因為我腳穿的鞋子上有她們想要的鞋樣子，身穿的衣服上有她們想要的花樣子，她們都想偷學小鄭的手藝。
小鄭廚藝也好，鄰里鄉親，小孩滿月周歲之內的喜宴，都請小鄭主廚。那時候鄉親們都不富裕，小鄭精打細算，總能用主家最低的預算把席開得特別漂亮排場，賓主盡歡。
爺爺在世前屢次說起小鄭的能干總是豎起大拇指，然后嘆息我們幾個孩子都趕不到小鄭的十分之一。
爺爺還是給我們留了一點面子的，要我說，我們都不及小鄭的百分之一，外秀不及小鄭，內慧也不及小鄭。如果小鄭當初學歷高一點，她會比現在的我強百倍。那么好的基因都沒有繼承到，真的是令我羞愧，汗涔涔而淚潸潸啊！
０６
小燕小時候吃過苦遭過罪，挨過餓受過凍，小時候下雪天去上學，因為沒有鞋穿而光著腳去。所以小燕一點也不肯在物質上虧待我們幾個孩子。
雖然在鄉下，因為有小燕的勤快，小鄭的能干，所以我們家的光景還過得去，在鄉下算是比較優越的了，是村里最早開始有黑白電視機的幾戶之一。
小燕和小鄭，給了我們姐弟仨一個甜蜜幸福的童年。
０７
多年后，小燕變成了老燕，小鄭變成了老鄭。
老燕老鄭晚年棄農從商了，用積蓄在鎮上蓋了一棟三層的樓房，做起了小買賣。小買賣也做得風生水起。
有一陣他們賣用柴火烤的老面火燒粑。那家伙，真叫一個香啊，兩面粘著芝麻金黃酥脆的表皮，散發著小麥清香松軟的內里，外脆里軟，經常供不應求，顧客們排著長隊等。
老燕和老鄭，為什么你們這么能干呢？為什么做什么都能做這么好呢？
那是的，功夫不負有心的老燕老鄭嘛！
０８
老燕和老鄭，只要一開始掐架，老鄭就罵老燕當初為什么要托五個媒人去提親？這不是害人嗎？
有一次在家里找東西，翻出來老燕老鄭的結婚證，老鄭悄悄地跟我說：我收得好好的，哪一天老頭子叫我不高興了，我就去離婚。哈哈！
其實老燕和老鄭恩愛得很。有點好吃的東西，老燕要給老鄭留著，老鄭要給老燕留著。
去年帶他們去北京玩兒，一旦看不到對方就緊張，生怕丟了。
一會老燕找老鄭，你媽呢？
一會老鄭找老燕，你爸呢？
老鄭心臟安支架住院期間，老燕寸步不離守在病床前，對老鄭護理的那份細心精心加耐心，讓身為女兒的我一邊羨慕老鄭，一邊佩服老燕。
老鄭有一次因為背痛被醫生誤診為主動脈夾層，那是分分鐘要命的兇險病，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老燕哭得稀里嘩啦！還好只是誤診平白受一場驚嚇。
我們以為受了驚嚇的老燕從此會對老鄭言聽計從，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讓老鄭放心，可是我們都錯了。
老燕依然故我，酒照喝煙照抽麻將照打。醫生對老燕的忠告是戒煙戒酒，老燕對自己的原則是少煙少酒。
老鄭很不滿，所以屢屢狀告到我們姐弟仨這里來。我們輪番上陣給老燕上健康養生課。
有一次我弟多次勸說無用，氣得把老燕的酒瓶都砸了。此后老燕貌似有所“收斂”，只是偷偷地喝一點兒。至于煙嘛，老燕說很好戒，因為已經戒過很多次了。
老燕總說，人是老天的，老天想什么時候收回就什么時候收回，你們瞎操什么心？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老燕還說，煙不讓抽，酒不讓喝麻將不讓打，這生活還有什么意思？
我叫老燕控制點抽煙，老燕答應得很爽快。很久以前我記得老燕說他一天只抽六七支。剛才我專門給老鄭打了個電話問老燕現在是不是抽少了。老鄭說，是少了很多，現在是三天一包煙。
一天只抽六七支和三天一包煙不是一回事嘛！老燕成功地蒙蔽了老鄭。老燕老了老了，竟然變狡猾了呀！
０９
這就是老燕和老鄭，一對生活在江漢平原某小鎮的夫妻。他們平凡普通，一輩子無權無勢，也沒有大富大貴。不驚天動地，沒有豐功偉績，沒有見過大世面也講不出來大道理；他們一輩子節儉，吃苦耐勞，不愿意麻煩別人欠人情，他們古道熱腸樂善好施，前半生為大家庭父母弟妹任勞任怨，后半生為小家庭及孩子默默奉獻，勤勤懇懇一生唯獨沒有為自己。
他們給了我生命、 陽光、溫暖、幸福，給了我一顆光明向陽的心。他們是我的天，是我的港灣。
他們教會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教會了我善良誠信、正直樂觀，教會我尊重每一個弱小的生命。
他們也有自有自己的小幸福小安逸小快活小滿足，每一天都摸著良心做人做事，所以每一天過得安心踏實。
老燕是我爸，老鄭是我媽。
愿他們一世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