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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日,北魏主拓跋宏放棄攻打壽陽,沿著淮河引兵東下,淮北人民都安居如故,運送田賦租稅的車輛,絡繹不絕。
二月十七日,拓跋宏抵達鐘離。
南齊皇帝蕭鸞派左衛(wèi)將軍崔慧景、寧朔將軍裴叔業(yè)救援鐘離。
北魏劉昶、王肅部眾號稱二十萬,圍城的柵欄和壕溝有三重之多,并力攻義陽,城中都背著盾牌行走。王廣之引兵救義陽,離城百余里,畏懼北魏兵強,不敢前進。城中更加危急,黃門侍郎蕭衍自告奮勇為先鋒,王廣之分麾下精兵配給他。蕭衍夜里從小道出發(fā),與太子右率(掌太子宿衛(wèi),也任征伐)蕭誄(lei)等直接登上賢首山,離北魏軍數(shù)里。北魏人出乎意料,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不敢進逼。黎明,城中望見援軍到了,司州刺史蕭誕派長史王伯瑜出城攻打北魏軍,順風縱火,蕭衍等眾軍從外攻擊,北魏軍不能支撐,解圍而去。
二月二十日,蕭誕等追擊,擊破北魏軍。蕭誄,是蕭諶的弟弟。
之前,皇帝蕭鸞因為義陽危急,下詔命都督青州、冀州二州諸軍事張沖開辟第二戰(zhàn)場,出軍攻打北魏,以分其兵勢。張沖派軍主桑系祖攻打北魏建陵、驛馬、厚丘三城,又派軍主僧護攻打北魏虎阬、馮時、即丘三城,都攻陷。青州、冀州二州刺史王洪范派軍主崔延襲擊北魏紀城,也都占領。
北魏主拓跋宏打算南下長江,二月二十二日,從鐘離出發(fā)。司徒、長樂元懿公馮誕生病,不能隨行,拓跋宏與他泣別,走了五十里,接到馮誕病逝消息。當時南齊崔慧景等軍離拓跋宏大營不過百里,拓跋宏輕裝率數(shù)千人連夜趕回鐘離,拊尸而哭,通宵達旦,聲淚不絕。
二月二十三日,拓跋宏下令諸軍,取消長江之行,按晉齊獻王司馬攸的規(guī)格,安葬馮誕。馮誕與拓跋宏同年,幼年上學時就是同桌,娶了拓跋宏的妹妹樂安長公主為妻。雖然沒有什么學問水平,但是天性淳厚善良,所以特別受寵。
二月二十八日,北魏主拓跋宏遣使到長江北岸,數(shù)落蕭鸞罪狀。
北魏久攻鐘離不克,士卒死傷慘重。
三月九日,北魏主拓跋宏抵達邵陽,在淮河中心的沙洲上筑城,用柵欄截斷水路,又在兩岸夾筑二城。南齊蕭坦之派軍主裴叔業(yè)攻打二城,攻陷。拓跋宏想要在淮南筑城駐軍,以安撫新依附的人。以詔書把計劃告訴相州刺史高閭,問他意見。高閭上表,認為:
“《孫子兵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虬鼑鷳?zhàn)需要十倍于敵人的兵力,進攻則需要五倍兵力。我軍南下的初心,只是為了接應曹虎投降,所以發(fā)兵不多,而敵人東西疆土遼闊,難以成功;如今又想在淮南筑城駐軍,招撫新附之民。當年世祖(拓跋燾)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騎兵數(shù)十萬,南臨瓜步;所有郡縣全部投降,只有盱眙一個小城,攻之不克。到了班師回國之日,沒有一個城池留下駐軍,也沒有一條街道并入我國領土。這難道是我們兵力不夠嗎?只是因為沒有占領敵人的大鎮(zhèn),所以小鎮(zhèn)也不可能守住的緣故。要堵住流水,必須先堵塞其源頭,要砍伐樹木,必須先截斷其根本;如果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終究是無益于事。壽陽、盱眙、淮陰,就是淮南的本原;這三個鎮(zhèn)不能攻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是很明顯的事了。敵人的大鎮(zhèn)在外面相逼,淮河又阻隔了我軍自己的退路;駐軍少了,則不足以自固,駐軍多呢,又糧運難通。大軍回國之后,留下的將士們固守一城,心中膽怯;夏天水勢盛漲,救援甚難。以新?lián)襞f,以勞御逸,如果這樣,必然為敵人所擒,就算忠勇奮發(fā),又有什么用!況且安土戀本,是人之常情。當年彭城之役,攻克大鎮(zhèn),設置駐軍,而人心不服,叛變起事的,還有數(shù)萬人(參見公元480年記載)。角城是一個蕞爾小城,地處淮北,離淮陽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圍歷時,最后竟不能攻克(參見公元481年記載)。今昔相比,困難更兼數(shù)倍?,F(xiàn)在天氣轉熱,開始進入雨季,希望陛下追隨世祖的腳步,倒轉車輪,調(diào)轉旌旗,回去經(jīng)營洛陽,蓄積力量,觀察機會,推廣德政,施行教化,把中國搞好了,遠方人自然歸服。”
尚書令陸睿上表,認為:“長江浩蕩,是敵人的巨大防線。南方昏霧,暑氣蒸騰。軍隊到了夏天,必多疾病。而遷都之事,還在草創(chuàng)初期,萬事都要從頭開始。各官府衙門都還沒有辦公場館。百官沒有安家,都跟住在旅店一樣。陰雨和烈陽交替,自然就會發(fā)生瘟疫。況且軍事行動和工程徭役同時并舉,就是古代圣王,也覺得困難。如今介胄之士,外攻寇仇,羸弱之夫,內(nèi)勤土木,運給之費,日損千金。驅疲弊之兵,討堅城之虜,怎么能夠取勝呢!陛下去年冬天之舉,只不過是要曜武揚威于江、漢而已;如今從春到夏,理應解甲還師。希望陛下能早回洛陽,使根本深固,那時候陛下沒有內(nèi)顧之憂,百姓沒有筑城之役,然后命將出師,何愁齊人不服!”
拓跋宏采納了他們的意見。
華杉曰:
很多決策就是這樣,走著走著就忘了初心本謀,我稱之為“溜達式?jīng)Q策”,跟一路看風景一樣,往哪兒走完全是受路上的風景牽引。這在我們今天的經(jīng)營決策中也非常普遍,要自己警醒注意。
拓跋宏如果是要發(fā)動決戰(zhàn),統(tǒng)一中國,那是一件天大的事,需要的決策討論和準備動員,是要盡舉國之力。但是,拓跋宏此次南下,只是因為南齊一個邊將曹虎,聲稱他要投降,要北魏派兵來接應而已。且不說曹虎只是詐降,就算他是真降,也并不構成一個消滅南齊的形勢和機會,但是,人類普遍的認知缺陷,是容易被正向的事物激勵,不可能的事,只要符合他的期望,他就會認為可能,拓跋宏就這樣稀里糊涂的御駕親征了。一邊在遷都,建設一個新的都城;一邊要御駕親征統(tǒng)一中國,哪有這樣荒唐的事!但是,皇帝如果瞎溜達,天下就要遭大禍。還好,拓跋宏是一個能聽懂道理的君主,能夠及時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