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沒寫東西了,因為身體的一個老毛病突發狀況去住院了,然后進行了人生第一次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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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已知比未知的毛病更容易讓人忽略。
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十多年前還在大學讀書時就已經發現,膽囊結石。結石形成的原因很多,很復雜,沒法簡單歸因。它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形成,也許和生長環境的水質、個人的基因體質、生活工作習慣都有相關性。
膽結石的發病,就是引發膽囊炎。發炎的膽囊可能會腫大,我這次發病膽囊就腫得比正常大三倍,讓人倍感脹痛。而更可怕的是膽絞痛,絞痛的感覺就像是有一把鋸子插進了身體的右側腹部,然后還時不時的在身體內轉動,牽扯著整個腹部和背部都感到陣陣疼痛,是一種放射性疼痛。
疼痛是人的一種主觀感覺,因人而異,疼痛的感覺其實是通過神經末梢上的痛覺感受器產生的。醫學界關于疼痛有一種劃分法,是一種主觀分級法,其中分為 0 ~ 10 共十一個等級:
- 0 為不疼,10 為最痛
- 1 ~ 4 級:輕度疼痛,雖有痛感但可忍受,能正常生活
- 5 ~ 6 級:中度疼痛,疼痛明顯,不能忍受,影響睡眠
- 7 ~ 10級:重度疼痛,疼痛劇烈,不能入睡。
結石引發的膽囊脹痛可能最多能到 7 級,而膽絞痛可以到 9 級。當膽絞痛持續發作時,我曾臉色發白,虛汗直冒,疼痛加劇時甚至引發手腳的抽搐痙攣。到了 9 級的疼痛基本很難忍耐,通常會直接打止痛針立時緩解,再配合靜脈滴注消炎藥。
十多年前,第一次膽絞痛發作,感覺簡直不能忍。幾個同學把我扶到醫院,立刻打了止痛針,然后疼痛就消失了,一下就像恢復到了正常狀態,感覺很神奇。但后來知道,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止痛針不過是一種麻醉藥物。
止痛針也分等級,對于 9 級的膽絞痛,估計當時我打的應該是杜冷丁,能鎮住幾小時,然后疼痛就回來了,只是因為這幾小時在輸消炎藥,所以疼痛已經沒有剛開始那么劇烈。更厲害的是嗎啡,杜冷丁的鎮痛效果只是嗎啡的十分之一,戰爭電影里,比如《血戰鋼鋸嶺》中給那些受傷(手腳炸斷那種傷)士兵用的就是嗎啡了。
這次發病本來一開始略感不適時,疼痛在(1 ~ 3 級)還想著吃藥控制住,慢慢加劇到 4 ~ 5 級后就不行了,直接去附近診所開始輸解痙消炎藥,但疼痛依然不減輕,逐步上升到 6 ~ 7 級,這時已經完全無法入睡。感覺身體就像一個程序系統,各個部件或子系統都在精密協調運作,疼痛不過是它的一種報警機制。隨著疼痛加劇,它在不斷升級其報警等級,直到讓你無法忽略。
疼痛的報警升級逐步掠奪了你的一切精神和注意力,讓你逐步的去放下一切漸漸歸零,只需要密切去關注和處理身體內部的故障點。
2
既然一個老毛病已經發現了十多年,為什么一開始沒有選擇手術治療,摘掉這個定時炸彈?
我每次因為這個病去一次醫院,都會被肝膽外科的醫生罵一次,說我不相信科學。非要等到發病了才來,而發炎期間手術的難度和風險都會更大一些。等消了炎,不痛了,往往病人又不愿意手術了。醫生經常因此而困惑,并指責病人不相信和尊重現代醫學。
其實這個現象的根源不在這點上,我沒有認為喝點中藥什么的就能把石頭排掉,已經是非常尊重科學了。這里的問題在于醫生和程序員其實一樣,都是專業技術人員,我們傾向從技術的合理性和最優選擇去考慮如何解決問題,而忽略了用戶的感受和體驗問題,還有最根本的人性弱點。
正常情況下,膽結石患者和正常人無異,但選擇手術方案治療是要付出代價的 —— 經濟代價、時間代價、痛苦代價 —— 但付出完這些代價后獲得的收益卻不是即時反饋的。雖然只是一個小手術,住院時間 5 ~ 10 天不等,但術后傷口恢復需要一個月,腸胃適應因人而已,從一個月到一年都有。最后恢復到和之前不發病時差不多的情況,長期是受益的,但人性的弱點就是給了短期收益反饋更高的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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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住進醫院開始,我就希望趕快手術,可以想得到手術帶來痛苦和當下的膽絞痛相比已可忽略不計。所以當我躺上手術臺時,右側腹膽絞痛還在陣陣發作,這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和力量去戰勝對手術的畏懼。
進手術室的時間是中午,接近一天最熱的時候。進了手術室才知道原來手術室這么冷,躺在手術臺上時,護士給我蓋上了厚厚的被子,感覺室內的溫度至多只有十幾度,也許低溫環境更不利于各種細菌和病毒生存吧,以保持手術室的清潔環境。
在主刀醫生進入前,手術室的護士、助手和麻醉師在進行術前準備。他們在查看我的病歷資料,一邊再次確定手術方案。看起來我的手術方案比較簡單,讓他們比較開心,其中一人說到,可能兩小時差不多,今天可以早點休息了。術前準備的氣氛很輕松,各類工作人員都在有條不紊,且談笑風聲。這樣的氛圍讓我也比較放松,看起來我的手術對他們而言都是輕車熟路,并沒有什么凝重的地方需要注意。
直到主刀醫生進來后,他再次觀察了我的情況,發現了一些變化。我的眼白開始發黃了,這是黃疸的征兆,可能是有結石掉進了膽管卡住,導致膽汁回流肝臟引起的。這意味著手術可能不再是單純的膽囊摘除,還需要探查膽管。
主刀醫生和我溝通要么臨時取消手術,再去做一次膽管造影(核磁共振 MRI),確診是否真有結石落入膽管卡住了,要么只能在術中肉眼觀察確認后進行進一步的膽管取石。都到了這一步了,必須把手術做了,我在想,只好臨時在手術臺上再次簽了追加的手術方案更改風險確認書,然后手術就開始了。
護士把一根很粗的注射針打進了我手腕側最粗的靜脈血管,然后我勉強還能看清滴液的速度很快。麻醉師給我蓋上了呼吸面罩,進行吸入式麻醉,并讓我深呼吸。我已記不清在呼吸到第幾次時,便暈了過去,記憶由此中斷。
4
當再次醒來時,我正在回病房的推車上,天花板在快速的移動。
當我到了病房,才知道原來已經晚上七點半了。手術進行了近 7 個小時,醫生預計的沒錯,確實有石頭掉進膽管卡住了,所以手術時間延長了很久。當重新躺回病床后,麻醉的暈眩感漸漸消失,有種重新回來的感覺。我無法起身,也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了,也感覺不到手術傷口,似乎像個正常人了。
醫生囑咐醒來后,兩小時內不能睡過去,要等麻醉效果過去。原來感覺不到痛是因為麻醉效果還在逐漸消退中,慢慢的兩小時后,麻木感消失了,疼痛感回來了。當然這種疼痛已算不上什么,在不動的情況下,可能在等級 3。但術后也還是需要時不時動一下,比如側翻身,以避免腸粘連,這樣翻動的情況下,傷口的痛感會上升到等級 5、6 左右。
但這種痛,是一種有希望的痛,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在逐步的減輕。術后我有三天的時間大部分時候都只能這樣躺著,不能進食和喝水。身體感覺沒有力量,但一切放下的東西又都在慢慢回到頭腦中,可以讓你慢慢的思考,放下的東西哪些還需要重新拿起。
經歷了第一次手術,就像一臺永不停機的服務器,出現了一次故障,進行了下電大修,拆除了故障部件后,又重新上電啟動了。重啟,可以重新走一次引導程序,重新考慮加載的優先級,或者有些放下的東西也沒必要再次加載了。
每一天過去,痛感都在下降,身體的活動能力都在提升,72 小時后,可以下地行走了,也可以開始重新吃飯了,結束了 7 天的斷食。術后 5 天,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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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僅僅是對很少經歷又第一次經歷的一次事件的記錄。記下過程中的觀察、感受、所思所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