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里年幼的綿羊迷路了。
桀桀桀。
奇怪的聲音讓他忍不住去辨別方向，四下張望了幾眼，牧羊人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是那個溫柔的牧羊人，他想要快步地跑過去，告牧羊人今天的自己又比以前強壯了。
只是，近了幾步，他就看見了一個陌生的人，聽見了牧羊人和那個人在說話，臉上滿是笑容。
風傳來了不是很響，卻足以聽清的聲音——
今年羊肉的價格高，老哥今年的日子可算是要滋潤了。
是啊，我家婆娘想了好久的玉釧子，可算可以買下了。
羊肉？！
他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想要聽到更多，可是，那邊傳來了轟隆隆如同春雷一般的響聲，再也沒有什么聲音能被聽清。
那邊，卡車已經發動，起步的時候，罩在車身的黑布掀起了一角，驚鴻一瞥，他看見了充滿著期待的成年哥哥們。
他定定地立在那里，牧羊人看見了離群的他，還是那溫柔期待的眼神，卻叫他直覺脊背一陣發涼，而這個季節，是夏天。
他三步并做兩步跑回了羊群，身后還隱約有牧羊人滿意的笑聲。
傍晚的時候，他來到大祖奶身邊，問起了從小就愛問的問題。
我們，長大以后要去哪里？
牧羊人會送年輕壯實的小伙子去更美的草原，那里有更多的草，更多的漂亮母羊。
真的嘛？
孩子，你都問了很多遍了。
他看了看大祖奶的微笑，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問了一句，是真的嘛？
他一天天的長大，一年年的看見小羊出生，年紀長些的離開，心中的疑惑不曾減退分毫。
有一天，遠行的燕子落在了他的角上，絮絮叨叨的說著奇怪。
他問她什么奇怪。
她說，你們這里沒有老羊，成年公羊也很少，奇怪。
他指了指大祖母，說著這是他們的頭羊。
她說，這么小就做了頭羊 ，嘖嘖，太奇怪了。
燕子的話，在他心里盤旋，一直一直到了他成年。
那日，他又問大祖母。
大祖母笑了，終于告訴他，大草原是不存在的，他們長大了便要被宰殺。
他問，為什么不反抗呢？我們吃的是草，給他了羊毛和奶，為什么連最后的尊嚴都要被斬落。
大祖母沉默了片刻，她說，因為我們是綿羊啊……
溫順的——
不會反抗的——
綿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