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導演宣布電影《芳華》撤擋,這部本在國慶期間上映的中越戰爭題材電影無限期延遲上映時間,民眾一片嘩然。
有人說這是馮導新一輪炒作,因為預售不理想就來這么一出。在我看來,這種想法太過陰謀論,一部電影臺前幕后的工作人員辛苦付出很多,沒有哪個導演希望自己家的片上不了映。
在國內百年電影史上,越是揭露底層現實的片越是難上映,有的甚至連公映的機會都沒有,最終成為流竄黑市的禁片。
細數起來,導演李楊算一個典型,他拍的“盲系列”電影始終掙扎在公映的水平線下。
李楊專長于中國社會現象以及社會問題的寫實,如果你有幸看過,一定會被他鏡頭下強烈的底層人文關懷吸引到。
電影里的場景比較沉悶,但他選擇的視角、獨特的敘事手法,卻叫人忘記沉悶想一直看下去,頗有商業片敘事的感覺。
能把藝術片拍出商業片的口感,鬼才姜文是一把好手,但姜文得益于有一個好的制片人馬珂。
影迷們后來討論津津有味的《太陽照常升起》、《陽光燦爛的日子》當初票房慘淡,遇上馬珂后,《讓子彈飛》這部片直接為姜文奠定了導演界梟雄的基礎。
回過頭看,李楊的電影基本沒什么投資,用他的話來說拍電影全靠一身“盲氣”!
當初為了《盲井》把房車都抵押了,跟母親借10萬塊,跟親朋好友借了個遍才湊出40萬美元拍這部處女作。
“盲”與“瞎”的分別,前者口語,后者為書面語。但李楊釋義:“瞎,眼睛失去視力;盲,眼睛看不見的。”所以,盲系列電影,不是講眼睛失明的殘疾人士,而是指閉上心眼的人。
《盲井》講的是兩個礦工誘拐年輕人來礦井打工,一個負責借機殺死他,另一個負責假扮他的家人以騙取人命賠償金,將“人命如草菅”表露無遺。
這是第一個盲,盲在人類為金錢蒙蔽雙眼,對良知視而不見。
由于缺乏資金,電影演員選得都是新手班子。當時極具農村少年特質的王寶強被李楊一眼看中,北漂王寶強一下子成了電影主角,這部片帶著他沖向國際,讓他獲得第40屆臺灣電影金馬獎的新人獎。
電影本身席卷了各大電影節三十余項獎,但在國內卻成了禁片,李楊因此也被禁拍三年。
《盲井》改編于獲得“老舍文學獎”的小說《神木》,它取自真實的社會題材:1998年三大特大礦洞詐騙殺人團伙案,一共殺害176名曠工。
這部電影一出引起國際對中國礦業的關注,國內更以“盲井”作為煤礦事故的代名詞。
前段時間,GQ雜志在一篇關于煤老板的報道里寫到:“缺乏規則的環境中,人們習慣于用金錢與暴力解決問題。巨額利益背后,亦隱藏著不為常人所知的危機。”煤炭既能制造一夜暴富的神話,也能讓人心撕裂變形。
在底層社會,在礦井里打工都是為了生計逼不得已,沒有人想整日浸在昏天黑地的煤堆里,但每個煤工肩負著一個家庭重擔。
人性本身善惡摻雜,那些走入犯罪誤區的人意識到做一次案的成本和獲利程度,自己打一輩子工都只能望其項背。
就像當初的富士康連續跳樓事件,遇難者意識到只要輕輕一躍,就能給家人帶來20萬的安撫金,而這些錢自己要被壓榨很久很久才能換來。
《盲井》給人整體的感覺就是生猛粗糲、直撞人心,這種片顯然跟影院里爆米花式的電影格格不入。
電影院消費者的習慣已被養成,人們去電影院就是放松下心情,這種看完整個人都坐在座位上懵掉的片兒成不了主流。
他有一次在南方小鎮拍戲,偶遇一家音像店,老板炫耀說自己曾買了上千張《盲井》的錄像帶,李楊又愛又恨,“恨的是我一分錢沒拿到,愛的是群眾基礎打下了。”
連李楊的哥哥都勸他去拍商業片,當導演不掙錢怎么行。李楊心里自然有一桿秤:
“開始也許是某個故事打動了我,但當我慢慢地了解了這些人的生活背景之后,就是這些人在打動我。越了解底層人民的生活,我越覺得自己有一種責任感,我有責任要把這些故事拍出來,不拍不行。”
四年之后,他給觀眾帶來第二部“魔幻現實主義”電影《盲山》。
講的是女大學畢業生被拐入深山賣給一個傻子做老婆,她被強奸生下孩子,無數次想逃出大山,卻因全村人都“盲”而逃不出!
山不盲,山中人盲,李楊說,這第二個盲,就是法盲。
“農民不認識法律,只知同鄉老婆要幫他抓回來,是好心做壞事。”
《盲山》比《盲井》更被大眾所熟知,因為前些年河北感動中國的山村女教師就是這個故事的現實版本。
在電影亦或是現實的推動下,讓更多人關注到人口拐賣這個“不光鮮亮麗”的事實。
盲山取景于陜西偏遠山區,山路很難走,有次車子撞到山崖,再往前沖一點全車人只怕都沒命。
李楊回憶起只能苦笑:“我太愛電影,開始拍這事就一定要做完。何況我陷進了那些賣婦女的真實故事中,只能趕快拍完走出來!”
為了能讓《盲山》在國內上映,他特地為國內設計了一個不同版本的結局:公安機關成功救出女主角,并將犯罪分子一網打盡。
而國外的版本里:女主角的親生父親被村民圍毆,她拿起菜刀,向強奸犯的頭上砍去!電影戛然而止。
拍完這部電影,女主的影子時常出現在他的夢里,不斷逃跑不斷被抓住......這種后遺癥很煎熬,李楊從來沒說過后悔兩個字。
國內社會層次極其復雜,一部分導演擅長拍“向上”的電影,但也要有人來揭露社會邊角旮旯。
作為后者的李楊,電影里從來沒有粉飾太平,把生活遠處的底層情況用一兩個小時放映出來,引起人們對事件背后的思考。
比起糟糕的境遇,更困苦的是沒有發聲的權利。
李楊的電影就是一扇為底層人民發聲的門,但他并沒有賦予電影能改善部分人境遇的神效,他十分清楚,自己能做的只有表達,觸動觀眾,讓人們有所警惕。
在一切向錢看娛樂至上的時代,始終有一類人愿意講真話、講真故事,讓我們更加看清這個社會,也很慶幸能夠看到,即使小眾,也仍堅持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