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朋友圈關鍵詞是什么——
“信念感”。
這是章子怡在真人秀節目《演員的誕生》里說的。
這檔節目加深了普通觀眾對演員這一職業的理解:
我覺得演員這個職業是應該得到敬畏的。
因為他們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情緒、身體、心靈全都奉獻給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角色。
——章子怡
也引起了紀錄片導演、知乎作者@宋雯婷的強烈關注。
《演員》播出第二期,她專門寫長文,細細聊了六場對戰,再微妙的細節都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Sir看過,也大呼不簡單。
“那當然”,她得意,“摳表演,我可是相當有信念感的!”
文 | 宋雯婷
Sir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演員,又稱戲子。
在過去那個嚴格區分“三六九等”的年頭,演員是小丑,是下等人。
今天不同了。
演藝圈,一個真正的名利場。熙熙攘攘,送往迎來。無數的人,擠破頭往里鉆——我要做演員,做明星,追逐演藝夢想。
可“演員”和“明星”是一碼事兒嗎?
恐怕大家心里是不同的答案。
看了兩期《演員的誕生》,憋了一肚子話想說。我再清楚不過——
一個好演員的誕生,有多么艱難。
借著節目,我想來試著討論這個問題:
表演是什么?怎樣才算是一個好演員?
一共六組對抗,十二個演員。真刀真槍,各有看頭。
第一組:鄭爽?VS?任嘉倫
演出片段《我的父親母親》。
如果基于原作討論,兩個人的表演在這個片段里都算不上優秀。因為兩個人都在“演”。鄭爽在演一個戀愛中有點嬌羞的少女,任嘉倫則在演一個同樣愛慕對方,但卻不善表達的教書先生。
但就這段讓我評價,我也認為鄭爽更好。
因為鄭爽雖然不是章子怡所飾演的“招娣”,她身上沒有那一種毫無痕跡的、鄉村的氣質,但依然是把一個羞澀的少女狀態呈現了出來。
任嘉倫很穩,臺詞也都很順。但是他跟鄭爽沒有交流。
旁白說“我的父親在村里教書,母親每天都帶著自己做好的飯菜,去聽他講課。那個時候的愛情,單純又美好”。
母親(鄭爽)給父親(任嘉倫)送來了飯菜,父親說:“又來了?”
從這句話開始,他的感情就很不對。
他太灑脫了。
父親應該是一個內向的人。一個內向的人面對自己的愛人,他的這句“又來了”應該更豐富——
他期待母親來,又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愛。
這種交流在兩個人之間沒有被摩擦出來。
但是在后面宋丹丹與鄭爽的片段《失憶的母親》中,鄭爽被宋丹丹帶進了戲里。她的眼神和手(在影視鏡頭的剪輯之后)都有了觸動。而這是基于她們自身交流碰撞出來的“真實的”東西。
其實我個人認為鄭爽很有魅力,只是在演員的基本素質層面,她很懈怠。
但這不一定是她自己不行,而是她需要一個“李玉”。
第二組:黃璐?VS?劉蕓
演出片段《親愛的》。
黃璐飾演一個養育了被拐帶兒童的農村婦女,劉蕓飾演那孩子的親生母親。
孩子此時已經回到他真正的家,但是黃璐來到他家窗戶邊上,偷偷往里探,呼喚他,希望看一眼“兒子”。此時親生母親劉蕓出場,她恨她。黃璐對劉蕓的感情卻是卑微的——因為她愛孩子。(客觀上也因為拐帶兒童的錯誤性)
演員要通過表演來把這些復雜的、活生生的情感交代清楚。
黃璐的處理穩而細,劉蕓的處理噴薄但缺少很多過程。
劉蕓跟黃璐說,“我的兒子叫田鵬。你如果這么喜歡孩子,你去自己生一個。”黃璐聽了這話,想了一下,說“我生不出娃娃來。”
她無奈。
劉蕓的反應是不說話,瞪著她,做吞咽動作。隨后平穩上前,忍著憤怒告訴黃璐:“你男人拐的是別人家的孩子,你男人是個人販子。”
劉蕓是恨黃璐的。
因為是黃璐的丈夫,讓她與自己的親生骨肉“生離死別”,但劉蕓的反應太慢了。
黃璐非常順暢地進入了角色接上了劉蕓所有的譴責,而劉蕓瞪眼、咽口水、慢慢走上前,這反應都太慢了。
劉蕓此時的內心活動應該立刻是:你生不出娃娃,就要搶走我的嗎?
她除了恨之外,還有不甘、還有無奈,還有對過去苦苦煎熬那十幾年的痛苦的控訴。這才是更好的反應。
但劉蕓沒有。
她此后的問題也是一樣,接不住黃璐給她的戲。再通俗一點說——
劉蕓在舞臺上沒有做到聽黃璐說話,她在“表演”。
黃璐說:“他叫我媽媽的時候,我真的好開心哦。”表情層次感非常好,既有滿足,又有苦楚,還有很多故事感。觀眾能夠相信她愛那個孩子。
隨后鏡頭給了劉蕓,她的感情太單一了。除了恨,還是恨。
最關鍵的是,還不是那種奪子之恨。
你看一眼黃渤的表演
演員在舞臺/銀幕上的時間其實是很短暫的,但通過攝影機,你看到另一個時空中,另一個人的這一生。她吃過的苦、走過的路、付出過的愛,你才會被打動。
這就是表演的魅力——
虛假的“真誠”,真正的真誠。
第三組:余少群?VS?翟天臨
《繡春刀》。
這個片段非常精彩,很抓人。兩個人水平又都很高,幾乎是在同一個段位比拼。因此,我們可以直接討論處理手法的高低。
我朋友圈很多人說因為這段戲被翟天臨圈粉,但我個人堅持認為:
余少群勝翟天臨一籌。
理由是:余少群的表演準確連貫,四兩撥千斤;翟天臨由于所選人物心理層次變化太多,他需要不停地去切換狀態,反而用力過猛,在對手戲的層面不如余少群精準。
余少群的長相其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是他的扮相,眼神里就全是戲:
“韓大人,能否放我一馬啊?”
兩個人的戲馬上就立住了。
還有你們看余少群說“請韓千戶大人上馬”時候的眼神。
這可是舞臺,不是影視,處理得太對了——
魏忠賢對于生命被威脅的恐懼,和準備反擊的算盤,全部都包含在內。
魏忠賢和錦衣衛,看似魏忠賢是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個,處于被動。
但實際上,他才是這場戲的核心:
錦衣衛韓千戶是魏忠賢養大的,但他魏忠賢又踐踏錦衣衛的尊嚴,他很矛盾。在魏忠賢眼里,錦衣衛還是個孩子,翅膀硬了會飛了,但——我魏忠賢,還是你爹。
這是他們的基本矛盾。
但為什么我會覺得翟天臨不如余少群呢——
韓千戶這個人物本身不夠順暢,從他見到義父的“馬首是瞻”、“倒戈一擊”,到“農奴翻身做主人”,再到“姜還是老的辣”,他的理解都沒什么錯,但是我們從一個細節來仔細想想。
魏忠賢說:“我來做你的上馬石。”
韓千戶把腳踩在魏忠賢的背上,說:“原來干爹上馬時是這種滋味。”
翟天臨得意地看了余少群一眼,兩個人又有發泄又有諷刺地笑了起來。
我們來想一下——
如果你是韓千戶,你平時威風凜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上的義父,此時跪在你的面前,你心里會怎么想?
諷刺?
但韓千戶本人,心理卻應該更加復雜。因為好的戲,不僅是跟對手演,還要跟自己演。韓千戶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他對魏忠賢有愛有恨也有敬,甚至他是很習慣去服從義父的,他想過要殺了義父,但是當義父的尊嚴真的可以被踐踏的時候,他會馬上去踐踏嗎?
這個處理就很難。
所以我并不是說翟天臨不好,而是這個角色的設定心理層次特別多,太難了。
我們再看上周六剛播的第二期。
第一組:車曉?VS?周云鵬
這一組我沒法給看法,這是節目組的鍋。
車曉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影視演員,周云鵬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舞臺演員。他倆根本就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這也是后來周云鵬挑選章子怡搭檔,章子怡特別不愿意的原因。
影視演員對于表演的處理邏輯是:要相信角色,并且做出這個角色在規定情境中的真實反映。
舞臺演員,尤其是二人轉、小品、相聲演員,因為跟觀眾之間的互動性更強,所以是非常熟練地去抖包袱的。他們極其善于抓住觀眾的注意力,但是思考邏輯卻不一定符合影視作品中人物的性格特點,不會過分追求嚴謹性。
另外,判斷一個演員好不好,不是說要看她誰都能演。
車曉跟薛甄珠,實在差異太大了,這對車曉來說,我認為非常不公平。
第二組:舒暢?VS?辛芷蕾。
《金枝欲孽》,過癮極了。
她倆的對抗,跟第一期余少群與翟天臨的對抗比較相似,勢均力敵,都不弱。
我依然先給我的結論吧。
舒暢是童星出身,影視表演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演員”。她跟辛芷蕾比,勝在人物心理的輕重拿捏得更為妥帖。
辛芷蕾也是我非常喜歡的演員。在《長江圖》《繡春刀》里面她的表演都能讓我記住,臉也很有特點。但是在這一場對抗中,雖然她演的是《金枝欲孽》,然而卻給了我一種《甄嬛傳》中華妃的感覺——太患得患失了,以至于她這個角色有點“瘋”。
作為后宮失寵的妃子,她極其渴望得到皇上的寵愛。而且可以知道,皇上曾經是寵幸她的。但是問題在于,聽舒暢說話時,尤其是發現香包之后,她的反應缺乏一點思考過程:
一來,她與舒暢本是主仆,舒暢剛剛被皇上臨幸,她既應該嫉妒,又應該不滿,還應該裝作大度,畢竟還“情同姐妹”。
她的很多反應太直接了。
舒暢一說,“皇上還說之后得了空,一定常來鐘粹宮看您的。”她就立馬起身,“皇上真這么說的?”怎么說呢,那是一種作為失寵的妃子,沒有自知之明的喜悅。她的反應說錯也沒錯,但是是被舒暢帶著走的。包括聽了幾句好話,就去給舒暢整理衣服,這也不符合妃子與婢女的身份。哪怕你情同姐妹呢。
再就是發現香包之后。
辛芷蕾非常震驚。那是她跟皇上的信物,皇上居然把它賞給了別人。你一個久居后宮,看慣了勾心斗角的女人,就這么輕易地信了婢女的話?
她問了一句“這當真是皇上賞給你的?是不是你偷的?”,她一直在質問舒暢。但內心里她懷疑的是皇上。
包括被舒暢激將,一個巴掌扇了過去,“你個賤人”,這些反應都很飽滿,問題出在太單純了。
她像一個失寵的人,但是不像一個深宮之中的人。
包括老佛爺賞賜給舒暢的東西,她都能輕易掃到地上,這就非常沒有階級意識和身份意識。
舒暢贏就贏在,不動聲色間,占據了主動權,并且人物的階層和時代感都很明確。
很多時候她都只是站在那兒漫不經心地說著話,但是她目的特別清楚——激怒貴妃,農奴翻身做主人。
第三組:王亮?VS?楊玏
這一組也不好評,因為王亮用自己的真實故事來做一個片段,這個做法我個人很不支持。
節目叫《演員的誕生》,不是叫《我的一生》。
它要比拼的是“演技”,也就是演員塑造角色的能力。而你去塑造自己,這對另一個人來說就有失公允。不過楊玏依然表現很好,是影視演員的路子。
表演是一門專業,也是一門深刻的藝術。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我也只是拋磚引玉,不敢說自己就是對的。
但最后我必須要再說一個東西——
就是在第一期錄制即興表演的時候,鄭爽與任嘉倫對戲,笑場了兩次。章子怡當場“勃然大怒”,現場教學,告訴她:
一個演員,如果在舞臺上,連基本的“信念感”都沒有,就不是一個好演員。
在第二期與劉燁、舒暢、辛芷蕾的對戲中她也完全做到了如自己所說,以堅強的信念感認真地對待戲。非常亮眼。
那到底什么是信念感?
它是我在站在舞臺上,燈光亮起的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我的前世今生。
我知道我經歷過什么、我失去過什么,我渴望什么、我害怕什么。
我喜歡一個人,我笑,傻笑。他對我皺一下眉頭,我心里仿佛失去了半個地球。臺下的人哭或笑,跟我是沒有關系的。
相信,是動心的開始。
動心,是故事的開始。
真實,是“演員”和“明星”的區別。
希望在魚目混雜的演藝環境下,每一個演員,都能去試著尋找自我,演繹生命。
我們的銀幕太需要好演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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