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上海的第二天，小一突然給我打電話，你現在在上海啊？我也是哎！

小一是我一姐們，生活在長沙，算來我們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面，我也很激動，你來跨年嗎？

她嚷嚷著喊，我哪兒有這么清閑哦，我來出差。

跨年那天，我們相約在環球中心見面，我遠遠地看到她風塵仆仆地走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笑嘻嘻地說，你還是老樣子哦。

我也端詳著她，恩，你也沒怎么變，好像更瘦了一點。

她傲嬌地仰起頭，甩了下頭發，那是，本姑娘駐顏有方。

我們買票到環球中心的100層觀光廳，站在玻璃地面上，小一尖叫地捂著眼睛，啊！我不看不看，實在太恐怖了！

我嘲笑她還是那樣膽小，這個姑娘，都這么大了還和從前一樣，人前人后一點都不知道收斂自己。

我拉著她在角落里席地而坐，她扭頭看著窗外，小心地挪動著，我說，別怕，塌不了的啦。

她努努嘴，那可不一定，像我這么倒霉的人，說不定會有什么飛來的橫禍呢。

我呸呸呸了三聲，姐姐，大過節的你說點好聽的行不行，你自己倒霉了，別讓我跟著你遭殃啊！

和她貧嘴了很久，這是我們的相處方式，彼此分隔兩地，看她朋友圈總是在忙工作，全國天南海北地出差，格外辛苦。

我對她說，你好歹對自己也好點，別這么拼命。小一笑了一下，不拼怎么行哦？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其實是她心里最不能訴說的秘密，從小她的家庭環境就不太好，父母離異，沒有人愿意帶她。

小一從小和姥姥姥爺生活，長大后父母更加對她置之不理，她曾咬牙切齒地對我說，巴不得趕緊逃離這個家，逃得越遠越好。

我說，以前的事情不提啦，現在過得開心更重要不是嗎？

2

多年未見，小一還是笑得沒心沒肺，說話大嗓門，走路蹦蹦跳跳，扯著我的袖子讓我給她買棒棒糖，我笑著應允。

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我說，你啊，這種事情應該讓男朋友來做，我給你買糖算哪門子事情哦？

小一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調整了下語氣，他啊？我們分手快一年了。

我心里喊了一聲糟糕，怎么今天盡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小心翼翼地問，怎么分手了呢？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啊？

小一看了我一眼，分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一提，不合適就分唄，又不是沒有人一個人活過。

逛了一會商場，我們坐在咖啡廳里休息，小一主動又和我提起前任，我聽了半天，大致就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后分手了之。

我揣測著她的心情，安慰她說，實際上你們本來也不是很合適，那個男生太悶了，性格也過于內向。

小一嘆口氣，我已經很盡力地去挽回了，可他說累了，不想再繼續這樣子下去，到后來我也累了，就放手了。

小一和男生的感情里不存在誰負了誰，也沒有絕對的對錯，我聽了許久也實在找不出合適的道理去安慰她，但我知道，小一說的放手，只是讓他走，但自己卻還沒有放下。

我問她，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小一搖搖頭，沒有，他把我拉黑了。

說完她又自嘲地笑笑，你說奇怪不？本來是生活中形影不離的人，一個微信拉黑，就像是永別了。

她掏出手機給我看，置頂的那個人就是她的前任，她說自己舍不得刪除，不然所有的聊天記錄都沒了。

她又打開地圖和微云，告訴我里面哪些地點是他們去過的，哪些收藏的地方還沒來得及去，云空間里有所有他們的合影和視頻。

小一快速地翻著頁面，低低地說，就是覺得刪了怪可惜的，留著好歹也有個念想吧。

我看著她看似面無表情的臉龐，心里卻像是被誰揪了一下。

3

我們總是習慣對過去的人事念念不忘，所以才要一次次帶著舊的回憶過新的生活，每當看到那些曾經烙印的時候，就會想起，然后告訴自己哪怕失去了，但有個紀念。

談起小一的往事和前任，她的語氣變得沉重了一些，但她很會掩飾，哪怕是難過的話，也像是在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她笑著說，我啊，其實是一個特別記仇的人，誰對我不好，我都會記在心里，我不會報復，也不會怎么樣，但我會一直記得。

我說，那我趕緊想想自己有沒有得罪你啊。她瞪我一眼，少來，你這種賤人我才懶得記恨呢。

我攤攤手，我這不是順著你的話說嘛，免得你追憶崢嶸歲月一會兒痛哭流涕。

小一也樂了，我早就習慣了，也無所謂痛不痛苦，反正就這么著了唄，還能怎么樣。

她說得不輕不重，一臉無所謂，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實非常在意，這沒什么難堪，只是這樣的執著和壓抑，究竟是否是她的本意。

我說，有些東西，是沒辦法挽回的，就算再記得，也無濟于事。

小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沒有說話，有那么幾分鐘的時間，我覺得小一獨自生活肯定格外辛苦，有家不想回，愛人也離去，她自己該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面對這世間的所有風雨。

我不免感嘆地說，這些年，你也是過得不容易啊。她挑挑眉，不容易也這么過來了啊，回頭看看，實際上也心疼自己，但沒有其他辦法。

是啊，沒有辦法。往事再好也終究是回憶，那個人再愛你也已經離開，你心心念念的人，你執意不放手的事，都像是一個個郵戳，一年一年地烙印在心里。

長大后的時光，就要帶著這些印記，奔赴到未來，哪怕未來在哪兒，實際上無人知道。

我對小一說，你得慢慢學會不那么執著，起碼要讓自己過得輕松一點。

4

釋懷一些人事，其實是從偽裝開始的。

假裝已經放下，告訴旁人自己很好，然后再一遍遍給自己催眠，我很好我沒事我可以一個人。

久而久之，假裝也會變成面具，成為你生活的一面，之后面具變成真相，以為自己真的忘記。

別人提及那個名字，心里糾結，表情不變，重新面對往事，內心翻涌，嘴上沉默。

就好像一直保留的聊天記錄，字字句句仿佛都是昨天，可發出的消息，卻顯示已經沒有了權限，對方不是自己的好友。

心里空空蕩蕩，卻又暗暗作響，見過許多人，像曾經的事，如過往的人，卻都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不會忘記，不會寬恕，有過詛咒，有過不甘，剩下的一切只能自己吞咽。

這種假裝，大概就是你平靜地生活，卻在某一個時間想起曾經的人事，心里會咯噔一下，然后繼續平靜地過日子。

有人曾經說，太過執念，就像是你選擇了新歡，而我選擇了時間。

可能就是人前罵他渣，人后把他夸，人前恨得直咬牙，人后想得淚流下。

我對小一說，你所謂的記恨，所有的不放，實際上都是不放過自己。

小一點點頭，我知道，但我需要時間，我還需要多一點努力。我點點頭。

在往事上，每個人都有難以抵擋的一面，但應該多一些寬恕和遺忘的能力，畢竟發生過的無法挽回，之后的事情又不可預知，唯有此刻才最重要。

在愛情上，過去的人就當是從未出現過，但應該多一些果斷和決絕的能力，畢竟人走了就不想再回頭，哪怕重新開始，也早已和曾經的境遇截然不同。

每一個念舊的人，或許都是貪戀的人。但每一個念舊的人，又都心懷著隱約的不舍和希望，哪怕是自欺欺人。

它就像是一杯酒，少一點可以養身，多一點卻可以要命。

其實從說了再見那天起，就應該選擇放下和釋然，沒什么過不去的坎，更沒有忘不掉的人，刻骨銘心是當下，永遠卻也只是一瞬間。

你要承認，這些你無法放下的人事，就是你終將逝去的命中注定，無法更改，不可重來。

和小一分別的時候我們擁抱，有很大的風，衣著單薄的她在瑟瑟發抖，我對她說，多穿點，好好保重。

她坐進出租車里，眼睛閃亮亮，對我莞爾一笑，她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點點頭，恩，我們都要好好的。

看著車子遠去，我在想一生太長，人太渺小，你不知道以后還會遇到怎樣的人事，只是在滄海變幻之間，總有過去、現在和將來，你又有幾年可以揮霍？

太多時候，我們都在想遇到和告別的事情，其實每個人要解決的問題，并非是人生的意義，也不是人事的征兆，或者說，那些也都是問題，但所有問題的來源其實只有一個——

如何做一個讓自己滿意的人，或者說，如何與自己和解。

朱天文在《荒人手記》里寫福柯：“兩者之間，他真想問出個答案來。在別人，是辯術。在他，是存亡之秋。”

在面對自我時，這大概也是存亡之秋，兜兜轉轉一圈，我們最終要直面自我。

親愛的，別把你的執著，用在那些過往的人事身上了。

新的一年，釋懷舊的事，別愛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