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半山坡上,陽光總是最先照進來的,混著霧水,陽光透過竹林的縫隙和缺口照到蜿蜒的石頭階上,留下細(xì)小圓滾的露珠掛在竹葉尖上。這個時節(jié),桂花的香氣還飄蕩在空氣中,徜徉著,久久不消。我站在石階上對著陽光伸了個懶腰。我回過頭,孩子們像極了山里的小和尚。拿著掃把在一級一級的掃石階。偶爾打打鬧鬧,清脆的聲音在小道上碰撞著。
周六上午讀完經(jīng)典就沒有什么事情了,文老師和師娘帶著奶奶回師娘鄉(xiāng)下老家。因為中秋節(jié)那天有外來人士來學(xué)堂看孩子,所以提前回老家看望。走之前,有四個八歲以上的孩子調(diào)皮(我們?nèi)⊥馓柦兴拇蠼饎偅睦蠋煴懔P他們抄寫古文,其中包括賴寶。看到同學(xué)們玩的玩,抄得抄,我也放心下山去拿朋友寄給我的快遞。
樓下院落停著自行車,我麻利地蹬上一輛自行車,通往街頭的路是向下的斜坡,不費吹灰之力,自行車輪子便轉(zhuǎn)得飛快。暖風(fēng)從耳邊吹過,空氣里沒有一絲塵埃。天空藍(lán)得像漂染的絲帶,魚鱗狀的白云層層疊著,鋪滿了視野里的半邊天。迎著微風(fēng)騎車的我,穿著暗粉色的衛(wèi)衣,淺藍(lán)色的背帶褲,白色的帆布鞋,愜意舒適。我多希望此時能有一個人陪在我身旁,在兩旁的綠樹下閑庭信步,像那句對聯(lián)所說的那樣: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朋友給我寄來了衣服和棒棒糖,回到學(xué)堂,我把糖發(fā)給孩子們。“毛毛蟲”這個風(fēng)一般的小女子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毛毛蟲”這個名字還是我沒聽懂當(dāng)?shù)氐姆窖贼[得烏龍。我一直聽老師們喊她“毛毛蟲”,一次,我就叫她:“毛毛蟲,過來。”在一旁的奶奶哈哈大笑,我說:“毛毛蟲是給她起的外號吧,一直聽大家這么叫她,我也沒問她的名字”。奶奶說:“你聽錯咯,我們叫的是毛若童,不是毛毛蟲。”我低頭尷尬地笑了笑。不過,毛毛蟲長的很可愛,肉嘟嘟的小臉,還有天生自來卷的頭發(fā)被剪成了蘑菇頭。之后大家也一直叫她“毛毛蟲”。
方老師坐在廳堂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古書,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個古銅色蓮花鄉(xiāng)臺,中心點燃一根細(xì)香燭,搖頭晃腦扎在書中的黃金屋里。其實方老師只比我大一歲半,可我們卻活在兩個世界。見我上來,熱情的招呼我,:“梁老師,我給你看樣?xùn)|西,寶書。”說著就去他的房間幾百本的書堆里拿出3本泛黃牛皮紙似的小書。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開書頁,激動指給我看,:“這書題的時間快一百年嘍,是云南當(dāng)時的執(zhí)法警官編寫,寫得小楷漂亮至極,妙哉!”我點點頭,雖然不太懂這古籍,也附和的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翻看著。“梁老師,”說著拿著書激動地湊到我的跟前,“你看這里寫的治理方法妙啊!”我下意識的往后閃了一下,笑著接過書。
“咣”的一聲,兩個孩子搶一本漫畫書,掉在了地上。方老師從凳子上快步走到那兩個孩子面前,一腳將其中一個孩子踹跪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轉(zhuǎn)頭怒目瞪著另一個孩子,大聲呵斥:“書是來讀的,不是來搶的。”說著一手抓著那個孩子的衣領(lǐng)把他拖拽到孔子像面前,:“給我拜孔子,你還敢哭,”一手掄了過去。轉(zhuǎn)頭對跪在地上的孩子喊:“過來跪孔子,什么時候知道錯了再起來!”兩個孩子邊哭邊雙手合十跪拜孔子。
“這些孩子不打不成器!”轉(zhuǎn)過頭笑著對我說。
額,這變臉?biāo)俣日婵臁N倚⌒姆畔鹿艜腿チ私淌摇?/p>
院子里有一個孩子突然喊了一聲,“師娘回來了”。坐在教室抄寫的“四大金剛”突然對著哭了起來。因為沒有師娘的震懾,邊抄邊鬧耍了一天,還沒抄完。看我在教室,二滑哭著說,其實是干打雷不下雨,眉毛嘴巴擰在一起:“完了,完了,師娘回來了,還沒抄完,怎么辦?”這同情牌打的真好。可惜不管用,師娘走上來,看到此番景象,先來了個河?xùn)|獅吼。
今天閑下來,就會讓人胡思亂想。回憶涌上來,就亂了思緒。之前的21年,我都沒有談過戀愛,在上大學(xué)之前,絕對是鄰居眼里的乖孩子。可上大學(xué)還是單身狗一只,剛認(rèn)識的人總會一臉驚訝,怎么可能。要說感情,這幾年也有人追過,可都不是我心中的感覺,總會像小女生那樣,想著要找一個什么樣的人,要自己多么多么喜歡,否則都寧缺毋濫,不愿將就。情感雞湯看多了,就不想隨便談戀愛,一固執(zhí)就固執(zhí)到了21歲。
后來一個人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一不留神,就沒再出去,我只好將他埋在腦海深處的神經(jīng)元里。
那天下午被同學(xué)爽約的我,提著羽毛球拍站在學(xué)校僅剩下的一塊羽毛球場地,對面卻沒有人,我的小圓臉也拉成了苦瓜臉。一道清瘦的身影突然站到對面:“我朋友也沒來,這也是最后的一塊場地。要不?一起打?”我從旁邊的休息凳上立馬跳起,:“好啊,好啊!”他一臉平靜的樣子看著對面興奮的我,然后尷尬的笑了笑。
打了好幾個小時,背后都出汗了。我看了看旁邊的他,說到:“咦,你不熱么?一滴汗都沒有。”他轉(zhuǎn)過頭看我一眼,心想:就你這點運動量還想讓我出汗。笑了笑,“這么熱,我去買瓶水,你喝什么?”他走到超市門口問我。“那就脈動吧!”然后見他拿了兩瓶脈動,遞給阿姨十元錢,收銀阿姨愣了愣,“這里不收現(xiàn)金。”我偷笑了一下,走了過去,把校園卡放到刷卡機上,“你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啊?”他接過脈動,看了我一眼,擰開便喝了幾口。“那你是哪個學(xué)校的啊?”他轉(zhuǎn)過頭說:“我可沒說過我是學(xué)生,瞎猜的本領(lǐng)到還挺強。”“我……”到嘴的話被他噎了回去。心想,這里是學(xué)校,明明是有根據(jù)的問。“那我不猜,問你可以吧,我叫梁緣,你叫什么?”“貝思晨。”
“叮咚”手機響了。我拿出手機是一條朋友驗證消息,上面寫著:貝思晨!“你怎么知道我的微信號碼?”我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咳,你手機屏幕那么大,你一直在玩,眼睛這么大,不看見都難”。我瞪著他,“你,你這是侵犯別人隱私,懂?!”“好!侵犯你隱私,你一個人被朋友爽了約,我陪你打了一下午球,就當(dāng)是道歉嘍!”說完,他轉(zhuǎn)頭走了。背對著我揮了揮手,“下次被人爽約可以約我打球啊!”“知道了,真是感謝啊!!”
“Sunday is coming,i wanna drive my car……”手機鈴聲突然響了,將我從回憶里拉回來,是潔,從小到大,我最好的朋友。認(rèn)識十幾年了。
“喂,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想你了嘛,支教的生活怎么樣啊?看你每天過的挺好啊!山青水秀的地方,六點起九點睡,每天跑跑步,教教孩子,多好。”“大周六,不上班,是來酸我的嘛?!”“呦,這語氣,看來心情不大好,想起誰了呀?”“知我者莫若你也。”“你說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何必找個你多喜歡的呢?找一個特別喜歡你的,拿你當(dāng)回事關(guān)心你的才是正道。雖然我不太認(rèn)識那個程琦,但人家一直都單身,曾經(jīng)被你拒絕了,還那么關(guān)心你,也許人家挺好的,就你太固執(zhí),給個機會也不會損失啥?”“呀!你今天怎么當(dāng)起情感老師了?難不成你相親了,人家還把你哄的挺好唄,來這勸我嘍。”“呵呵,給你打電話也想說這件事。前幾天相親,雖說沒有多好吧,但對我說的事都很上心,在一起也會主動找話聊,講笑話,也不尷尬,挺暖的,就看以后發(fā)展嘍。”“哦,原來你是來虐狗的。覺得可以就好好發(fā)展,等年底回家也好給你把把關(guān)。”“是!不過,你也別那么死心眼,也許只需要你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掛了電話,我站在竹樓的欄桿上,看著風(fēng)中搖晃的竹林,一個機會?有些事情該如何開始呢?
那天晚上,奶奶炒的菜依舊很香。味道飄到了樓上,我下去走到飯?zhí)茫棠陶谑垺D棠毯艽认椋f起話都是滿面笑容。奶奶是學(xué)堂的大廚,出來進去都系著圍裙。為集體做飯炒菜,一天就是圍著灶臺轉(zhuǎn)。隔三差五還要幫孩子們洗衣服。每次看到奶奶忙碌的身影,都會想起我的奶奶,歲數(shù)差不多大,我奶奶腰有些佝僂了。頭發(fā)大部分也白了。前些年我還幫著奶奶染發(fā)。后來,也就任其生長了。高中的時候,離家比較遠(yuǎn)。寄宿的學(xué)習(xí)生活比較緊,奶奶總會熬到晚上十點半或者十二點下了晚課給我打電話,噓寒問暖。小時候基本上和奶奶睡在一起,聽奶奶講故事,然后手抱著她的胳膊,腿搭在奶奶的身上,不一會就睡得很香。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被旁邊的小人驚醒,晴突然跑到我的被子里,小手抱著我的胳膊,身體蜷縮著,小腿只能搭到我的肚子,我側(cè)過臉能夠聽到她微弱的鼾聲,我的眼淚突然滑了下來,抱著旁邊的人睡得香甜,這種感覺很踏實吧。我沒有動,就怕吵醒她。
第二天,孩子們上午都在練書法,師娘便問我,要不要去趕場。師娘背著一個大竹簍,要往山下走。我問:“是去菜市場么?”“對撒。”二話沒說,變跟著師娘下山了。
往集市走,師娘便問我:“來了這些天,你覺得這些孩子怎么樣?”我笑了一下,說道:“其實這邊大部分孩子都被教的很有禮儀,三四歲的孩子,沒什么不好的習(xí)慣,在這邊耳濡目染,對將來的性格培訓(xùn)也是很有幫助的。四大金剛呢,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對孩子的影響確實是根深蒂固的。”師娘嘆了口氣,“那幾個最少的也要來兩年了吧。像賴寶在這邊快四年了,他表面上還是很懂禮貌的,但有時候做的事說的話,痞性難改。梁老師,說句真心話,這兩年我也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我自身還做不到那么豁達(dá),他們幾個管我叫媽媽,我應(yīng)把他們當(dāng)兒子看,他們都是孩子,擁抱,關(guān)懷是必須的。我表面是抱著他們,可內(nèi)心卻是百般滋味總會嫌棄他們身上這些那些的缺點。如若換成自己的孩子,再怎么樣,你心里都是歡喜的。”我側(cè)過頭看師娘,師娘微低著頭,臉上有愧疚也有無奈吧。
我想,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特蕾莎修女,人的心底總要有那么一些自私吧。
來到菜場,蔬菜,水果,肉類都是當(dāng)?shù)厝俗约悍N自己養(yǎng)殖的,蔬菜上還帶著新鮮的泥土。來到肉攤,師娘挑了一大塊肉,然后跟賣肉師傅討價還價:“便宜點嗦,每次都來你這買,這個價錢不得。”老板一臉笑樣,說到:“師娘,現(xiàn)在肉價這么貴,賣給你的價很劃算嘍。”“我曉得,零頭抹幾塊噻。”“要得要得”。師娘把肉放到背簍里,轉(zhuǎn)過頭對我說:“今天讓你嘗嘗師娘做的回鍋肉。”“回鍋肉啊,就是要做兩次嘛,以前下館子朋友都很愛吃。”師娘笑了一聲:“也不算做兩次,是先用白水煮肉到七八分熟,然后切成薄片,和蒜苗、蔬菜一起爆炒,就叫回鍋。”
師娘買了一背簍的菜,要出菜場,看見水果攤的一阿姨,便上山寒暄。臨走還拿了獼猴桃給我吃。邊走師娘邊問我:“你耍朋友沒得?”我笑了一下:“還沒有。”師娘說道:“這女兒啊,要下嫁,要找一個喜歡你的人,你喜不喜歡能在一起過就好,只要他特別喜歡你,他就會一直對你好,久了你心里也會感動。才幸福的來哦!你看我女兒就是。”師娘走在石階上,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女婿,強哥,姐姐的丈夫。是個很老實、踏實的人。“師娘說的有道理。”不知道師娘為什么突然跟我說這番話,也許是昨天聽到我在竹樓陽臺和朋友講電話吧。
?到了晚餐的時候,我已經(jīng)習(xí)慣帶著帶著學(xué)生們踏著石板路,走到樓下的飯廳。從樓上下來到飯廳有一段木板橋,中間用四層臺階相連,文老師站在那里,看到孩子們過來了,就起了玩心。雙手悠著孩子們一下上四層臺階。文老師一臉笑意,說道:“為了平等,每個人都悠一下。”我站在后面,看著文老師玩的起勁。不得不佩服文老師的心胸寬廣。平日對孩子也是諄諄教導(dǎo)。師娘出來看到吃飯的點文老師玩的起勁,開始了河?xùn)|獅吼:“吃飯了,你悠啥子嘛,腦殼有病哦!趕緊吃飯,馬上!”文老師沖我挑了一下眉毛,說到:“好,聽師娘的。”
一進門,兩大桌子擺滿了20多碗酸辣粉。四川酸辣粉的香辣已經(jīng)飄到了我的味蕾。奶奶和師娘的手藝真要豎起大拇指。這邊鄉(xiāng)下老輩人的手藝拿出去都可以開餐館了。尤其是自家做的香辣子簡直香極了。飯間,師娘總是那個喊著來,添菜了,添粉了的人。看我吃的香,一頓飯給我添了三碗粉,我保證,這絕對是我一個北方人吃米粉吃得最多的一次。吃完飯說了句“我吃好了,請大家慢慢吃”。說完還沒走到門口,就打了嗝。
每天的毛筆課,我跟五歲的孩子一樣,開始描大字。旁邊的謝一,六歲左右。我側(cè)過頭看他,他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在旁邊寫了一個名字,我悄聲問:“你怎么寫了兩個名字,另一個名字是誰呀?”他一臉興奮,給我介紹:“老師,這個是我的名字,旁邊這個是我媽媽的名字。”我笑著說:“太聰明了”。不一會他又寫了幾個字,紙上是這樣寫的:謝一,李鑫,兒子想你了。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他在做數(shù)學(xué)課堂練習(xí),我將口算題抄在題板上,讓他們在紙上抄寫做題,他都做對了,我給他100分,見他回到座位上,把紙折好,放進桌子角掛的紅色布袋里,還一臉興奮的嘀咕著:“放進書包里,回家給媽媽看。”
(注:本文作者中文筆名三月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