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氣微涼,街上行人不多,山巒、天地、房屋都還沉浸在山村特有的氤氳霧氣之中。尋一處早餐鋪做下,“老板兒,搞碗粉皮子撒~”“好嘞,您坐哈兒~”一問一答,相互唱合,問的懇切淡然,答的熱情從容,兒化音不能省,而且要用當?shù)胤窖蕴赜械那徽{在嘴里打個彎兒再緩緩吐出來,您也千萬不要用樸準的普通話發(fā)音,而是當?shù)靥厣淖鸱Q“倆兒”來表示。
黃澄澄的粉皮子早就準備好了,靜靜地躺在濕潤的竹籮里,通火燒水,不多時水翻滾起來,抓一把粉皮子下過,煮上幾分鐘,撒上幾星蔥花,起鍋,盛在白色的瓷碗里,清清亮亮的糖水映襯著白色的瓷碗,煮熟的粉皮子更顯得瑩潤透亮。熱乎乎的粉皮子和著山間清涼的晨霧一起入喉,頓時周身通暢,五臟六腑都是說不出的熨帖和舒暢。“老板兒,結賬!”叮叮咚咚硬幣留在桌上,拔腿而去,欣欣然,開始一天的忙碌。
粉皮子,是老家的特色,由土豆磨成的粉和雞蛋制成。當季的土豆,經(jīng)過專門的打漿機磨碎,過濾,土豆渣剔除來煮熟,是極好的豬飼料,白色的漿液,盛在大木盆里沉淀,待漿液完全沉淀凝固成塊兒,再拿鐵鍋鏟劃成小塊兒,放到竹簸箕里晾曬,持續(xù)近二十天晾曬的過程中要持續(xù)敲打,直到小塊全部碎成細細的粉末,完全曬干的粉末,不是純白而是白色之中略微泛著一點點的青灰色。山里潮氣大,晾曬好的粉末要用塑料袋仔細地封存。
想吃的時候,土豆粉按一定比例,配上當?shù)氐牟耠u蛋,加少量的水,攪拌均勻,大鐵鍋燒溫添油,火調成微火,漆油(漆樹的種子中提煉的油脂)最佳,現(xiàn)在漆油難得,多以大豆油等食用油替代。攪拌均勻的漿液倒入鍋中,糊成薄薄的一層,熟透后出鍋冷卻再切成兩指來寬的粉條。
土豆一定要是高山土豆,晝夜溫差大,淀粉含量充足,做出來的粉皮子才足夠勁道爽滑,否則入水易碎且口感粗糙亦無甚回味。雞蛋也一定要是,散養(yǎng)的土雞下的蛋,醇香色澤金黃,若是養(yǎng)雞場出來的雞蛋則聞之不香色澤偏白。因此粉皮子雖不是什么名貴之物,卻極為難得。
四歲離鄉(xiāng),初次返鄉(xiāng)已是七年之后,幼年的記憶早已消磨殆盡,根本不記得還有粉皮子這樣一道美食。暈車得厲害,三趟汽車,一趟輪渡,早飯、午飯甚至喝下去的水都已經(jīng)吐得干干凈凈,胃絞痛著擰成團兒,五臟六腑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碗熱氣騰騰的粉皮子下肚,才覺得翻江倒海的胸腹重歸平靜,舒坦之余更是有種說不出的親切和熟悉。
夏季,姨夫家新收的土豆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于是每天都會纏著姨媽問“什么時候打土豆粉”。十多天之后,打土豆粉的師傅進門了,打漿機整整轟鳴了半天加一整夜,洗凈的土豆一筐一筐投進機器里,土豆渣一桶一桶的提走,濾凈的土豆粉卻只有那么一點點。接近午夜,困得沒有力氣再去摻和洗土豆接豆渣,又舍不得去睡,就趴在椅子上看天上的星星,山里的夜很靜,甚至在打漿機的轟鳴中還能聽見幾聲犬吠,對面的山崖上不時有上夜班的礦工走過,頭頂?shù)牡V燈在樹叢間閃爍。
從春節(jié)開始,暑假是貫穿整個學期的盼望,不為玩耍,只為每到暑假姨夫就會接我回老家,可以過一段粉皮子管飽的奢華生活。姨夫那時候還是一名跑外線的電工,走家串戶地收電費,農(nóng)網(wǎng)改造,搶修線路,每天都很忙碌,當天接我到家,第二天一早就又匆匆上山忙碌了,只有在收完電費清賬整理單據(jù)的晚上,姨夫會跟我們一起在道場上乘涼,他算賬,我和表姐看書。
后來,越來越忙,回老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老家種植土豆的人越來越少,姨夫也已舉家進城,正宗的土豆粉也越來越少。但是偶爾回老家,盡管鄉(xiāng)音早已生疏,下車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尋一家小店過一把粉皮子癮。
“老板兒,搞碗粉皮子撒~”
“好嘞,您坐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