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夏天,蟬在樹上聒噪的鳴叫,呼喚來陣陣清風,吹拂過橋邊少年的衣衫便消失不見。
少年望著水面的倒影,想象著與倒影中自己的對話。
“你多大?”“我和你一樣大。”“你多高。”“我和你一樣高。”“你什么都和我一樣嗎?”“是啊,因為我就是你。”
“怎么可能!”少年從橋上一躍而下,來到橋洞里,用手去觸摸水面上倒映的自己,水面因少年的觸摸起了漣漪,層層的水紋使少年的倒影明滅不定。少年就開心的笑了,那倒影又怎么會是他呢。
然而,橋上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驚動了正在鳴叫的蟬,蟬因受到驚嚇而停止了鳴叫,風隨之停下,夏天便不復之前的清涼。
“你果然躲在這。”他聽見橋上傳來一聲怒喝,恍惚的朝橋上看去,待看清來人后,就笑著說:“別嚇我好嗎,我還以為是我爸來了,你可把我嚇得不輕。”
橋上的人咯咯的笑了,笑聲抵得上蟬鳴,呼喚風來,清涼了夏天。
“喂,你覺得這樣嚇我很好玩是吧。”他有些氣憤的說。
“是啊,很好玩呢。”她笑著答道。
“我好男不跟女斗,但你要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好,好,下次不嚇你就是了。”
“那好,下次可不要嚇我。”他說道,然后沿著河岸走上石橋,找到橋頭的自行車,轉過頭去,對身后仍在橋上的她說:“走吧,我帶你回家。”
“好啊。”她邁著輕快的步伐,一邊應道,一邊向他走去。
自行車駛向田間的路,蟬在橋邊鳴叫,誰知道下一次會是誰過來呢?
第二節:
雪仿佛塵埃般從陰霾的天空飄落,墜到地上尚未死去,只有當積雪融盡,方結束了它的一生。
他站在墳前,看著不端累積的雪花,將墳頭的泥土掩去,成為遠方已白頭的青山。為了祭奠,他跪在墳前,拿出火紙,在手中點燃,然而他或許是忘記了,如今是下雪天,雪花會被熾熱的火焰觸碰成水滴,熄滅紙火。接連的熄滅,接連的點燃,直至火紙徹底燃成灰燼,他才站起,對雪墳抱以謙意,落寞的說:“爸,我回來了。”晶瑩的淚珠便無聲的劃過臉頰,從而滴落地上,結束了它的一生。
天地間仿佛只有他一人,他一人站在風雪中,面臨無言的墳墓,一同無言的嘆息。但風雪不近人情,更盛了,成片成片的雪花被風吹打到他身上,一頭黑發染成白發,便望著紛飛的雪花,輕輕嘆了一口氣,將紛飛而至的雪花融化在嘆息里,成了悠揚的水滴,滴穿厚厚的積雪,嵌在風雪中,不知是留給誰的訊息。
轉身,背著墳墓離開,他迎著風雪,踏過墳墓叢生的林間,向著不遠處的石橋走去。他想回望一眼,便離去。
石橋立于冰凍的河流之上,在仍在飄落的雪花的點綴下,宛如風雪中白頭的山頂。他在橋頭驚訝的看到有人在橋上等他,她打著一把白色的傘,在風雪中如同一座冰雕般佇立在山頂,凝視著因未打傘而成了雪人的他,還未交談,便已知道風雪中那一聲嘆息來自于誰。
“你在等我?”他走上前問。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這。”她笑著說,然后將右手那把未打開的傘遞給他,他接過,然后對她說:“謝謝。”便扭過頭去,望著冰河,腦海中浮起萬千思緒。曾經站在橋上,聽取風聲發呆的少年,如今成了“流浪”的青年,那中間隔著的不只是歲月,更有流逝的心靈。
“我歸屬何處?我又尋覓什么?”他不禁感到茫然。
“你會留下嗎?”她突然問。
“不會。”他轉過頭來,堅定的回答。
“那么你會去哪?”
“不知道,四處看看吧。”說著,他將傘收起來,還給她。
她接過,然后問:“這就要走嗎?”
“是啊,這里已經沒有能讓我留下的理由。”之后便走下了石橋,她也沒叫住他,只是讓眼中的背影在風雪中漸漸走遠,那一刻,背影便是別離。
他知道這里是他生命起始的故鄉,但仍然要離去;她知道他必然會選擇離去,卻依舊想將他留下。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再次相遇,但那之后,也許是必然的別離。
第三節:
那一刻,他只是回過頭去,淡淡看了一眼,便留下了背影,背影宛如別離一般漫長。
心情就像是風的形體一般不可琢磨,單是獨自一人在人群中忍受熱鬧的寂靜就已讓他不知自身身處何處,更何況還要留著背影向陽光處行走。
他四處張望,四處尋找,渴望擁有歸屬感,但是沒有,沒有他熟悉的一切,他已流離失所。人們或是面帶生活的疲倦,或是洋溢著對未來的期望,將悲苦或歡樂歸于自身,只有他一人漂泊,是為了尋找那份歸屬,而流離。
無論是路邊的樹木,還是林立高聳的樓房,或是繁華熱鬧的街市,他都看見過,也踏足過,但每一次路過,現實的景色總會被腦海中的景色所覆蓋,他知道他永遠屬于那個地方,但既然選擇了離去,又怎能夠回去,就仿佛此刻,他向前考著,背著陽光行走,將背影留給自己一樣,回頭已成了奢望。
回憶總是時刻在腦海中閃現,特別是在他行走時,更是讓他苦惱。他走著,不在乎人群,一人的眼中除了路,便再無其他,但腦海中卻裝著歸屬的回憶。
“人啊,為何要干涉他人的選擇。”他忽然停下腳步,望著眼前的人,這般想到。
“你是要我回去嗎?”他問道,她卻站在街道的樹蔭下,思緒宛如落葉般被風吹走,只是呆呆的望著他,望著他一身破舊且沾有泥漬的衣服,頭發凌亂,只有眼神如從前一般堅毅。
“你不打算回去嗎?”她緩過神來,如此反問道。
“不回去了,或者說回不去了。”不知為何,他竟然是笑著回答,讓人說不清言語中包含著什么。
她靜默著,耳邊回蕩著他的話語,眼神變得空洞。
“你雖是一片好心,但我是做出了選擇,就絕不會更改的人。人會在痛苦的選擇后,欣然接受選擇,所以不必去判斷選擇的對錯,而因此去干涉他人的選擇,一切都是必然罷了。”他向她走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使她驚醒,然后從她身旁走過,并說了這些話。
她沒有攔住他,任他走遠,她也只是看著他向陽光處走去,留下的背影,如當初一般,似別離一般漫長。
“就這樣吧,離去,卻不再歸還,即使無所歸屬,也愿擁有孤獨的自由。”她這般祝愿,然后離開,原本交織的背影,就此分開。
從風中傳來的歌謠,似在映襯二人:
“無論白天與黑夜,我都一人走過,留下倉皇的足跡,不去計數路程。
無論咫尺或天涯,我望著你離開,隨著背影而走遠,漫長如同別離。
那么縱使孤身一人,也愿孤獨的自由。
那么既然你已離去,我也不在去留戀。
一人有所歸屬,一人無所歸屬,一切都像轉輪般,繼續輪轉。”
人生即是一場相遇,又是一場別離,人在相遇與別離間尋覓,便度過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