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距離閉展還有一周的時間,我終于決定來一看究竟。本以為買票就進,沒想到要排隊限流。竟然一躍成為網紅展了。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在看到周圍還有老太太頂著太陽排隊的情況下,我也順從了。既然排隊,就多了1小時。進館時已經1點。出館時3點多。這兩個小時,如同看了一場電影,進入一個和死亡靠的很近的人的生命中,每個人都帶著凝重的表情,懷著極大的尊重和理解看它。
? ? ? Frida在繪畫史上是有名的,排隊時路人都稱之為 mostra mondiale 世界級畫展。在中國也很有知名度,只是從來沒有想過會親眼見過她的眾多原作。Frida作為少數有名的女畫家,她多舛的一生和她的畫一樣重要。似乎是苦難和死亡的圍繞成就了獨一的她。我們無法感受到Frida的苦,生理上的苦痛一輩子都在折磨她。Frida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又因為車禍導致身體支離破碎,需要永遠帶著 corset 束腰的支架:那種冷冰冰的器具每天都要穿著,為了支撐脊柱。幾次懷孕都流產,最后的幾年里,截肢,經歷多次手術失敗。重重生理的殘缺使她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作畫。可她的畫都非常的古典,是那種按照古典的方式努力刻畫好對象的畫法。或許原作能感受得更貼切:皮膚的過渡,水果的顏色和半切開的瓤,手法都很細膩。但她和19世紀的學院派不同,她達不到那種游刃有余再現對象的能力,反而畫出一種拙勁。展覽里有一張里維拉畫Frida的人體素描,手法明顯熟稔多了。這似乎是藝術家們“行內行外”的劃分:一個基本功不行的人算畫家嗎?羅斯科也不認為自己有很強的基本功,即技巧運用很嫻熟。他的兒子在序言里寫道:“羅斯科之所以如此輕視技巧,首要原因是他的現實主義階段作品一開始就明顯缺乏技巧。這種表現技法粗糙,看似笨拙的人物,單薄的透視使得空間感幾乎為零,還有具體細節的典型缺失,這一切都給人一種印象,那就是藝術家無法創造出有說服力的作品......他對制作相似的事物并沒有興趣,與之相反,他想要用自己的繪畫來表達某種真實的存在感和可以感受到的厚重感。” Frida沒有進入抽象的領域,她用她的專注和體會,把個人的經歷糅合進每一筆,創造了“敘述性”的作品。她想把自己感受到的畫出來,她對命運的“不公”無法接受時,她就把解不開的疑惑,質問畫出來,具體地展開,再嘗試具體地解釋。
? ? ? 這幾天開始看約伯記,因為不記得有沒有讀完一遍,印象不是很深就又開始讀它了。早上讀了第3章:約伯詛咒自己的生日。此時的他的外物全部失去,連自己的身體都開始腐爛:長滿毒瘡。毒瘡遍布全身在當時有多么可怕,我不知道,唯一確定的是撒但這樣駁回神的話。神說約伯是真正的義人,再沒有人像他一樣完全正直,敬畏神。即使神把約伯交給撒旦,撒旦毀了他的一切身外之物,約伯也沒有棄絕神。撒旦毫無憐憫的回答:“人以皮代皮,情愿舍去一切所有的保全性命。” 言下之意,神再次把約伯交給撒旦時,撒旦要威脅他的生命。只是不害死他。這樣突如其來的災難是神允許的,除非我們得知天上的這段對話,無人能想通為什么神會下毒手害一個好人。Frida的命運何其相似。當人遭遇這一切,就明白自己完了。約伯甚至后悔自己不該出生,這樣就能免去難以承受之痛。他在3章結尾處說:“因我所恐懼的臨到我身;我所懼怕的迎我而來。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靜,也不得安息,卻有患難來到。”
? ? ? 恐懼,患難是Frida所有作品里最強烈的情感。每幅畫都讓我看到一個非同尋常的生命。我們都活在健康健全的狀態里,只要有一個地方出了問題,生活亂套,心態崩塌。這是我所恐懼的,只是它沒有臨到我身。但是Frida讓我感受到她和我們的不同,她就活在這種恐懼中。唯一的解脫便是畫畫。她隨時可能放棄自己的身體。而支撐她活下去的,一定是一個非常積極的力量。展覽中有不少她和丈夫里維拉的照片,她22歲時認識了43歲的里維拉,并愛上了他。愛情成了這股積極力量的來源。畫畫時常有丈夫陪伴,也許有一個懂畫的人在旁邊鼓勵她,使她自信,也是很重要的積極的力量。這里又讓我想到了羅斯科。他的苦楚來源于不幸福的婚姻,因為妻子在珠寶界的名氣一路上升,羅斯科相比起來很失落,所以更加需要賢內助的鼓舞,盡管他靠著自己在深入的探索中不斷堅定了自我。而妻子不支持他的繪畫,相當于羅斯科在家里就有一個批評家。人對自我的判斷很大程度上來自他人的評價。因此Frida在家庭和繪畫上的自信幫助她找到了活著的意義。她無疑是幸運的。
? ? ? 至于印刷品和原作的差距,我再次被說服了。從頭看到尾,她畫的水果就讓我看到繪畫生生不息的表現力。為何要把抽象的地位一味地提高,如果真誠地,努力地就畫論畫,Frida的靜物畫得呆板嗎?無趣嗎?一張照片就能解決的問題,畫它有何意義?這些問題是我猶豫的,所以我不敢“笨笨地”畫。印刷品恰巧展現給人“照片”的感覺,因為pittura變成了immagine——繪畫變成了圖像。阿利卡說,圖像是用來讀取的,繪畫不是。果真如此。看原作,就不能簡單地認為畫家是在逼真地復制對象。而“笨拙感”是最珍貴的元素,越想畫好,就越有個性。這種意味是無法操控的。本著一顆單純,安靜的心,沒有任何刻意的,技巧的宣泄,她認認真真地畫了,就畫出死亡的意味來。你會問,怎么能把水果畫成“死亡的感覺”?我的腦海里會跳出很多種表達手法:黑白,像kiefer的肌理,或者改變形狀forma等等。這就是心有雜念了。你沒有感受過死亡,怎么畫死亡呢?所以Frida絕非刻意營造這種氛圍,她只是比較關心前排的水果趟汁了,放一個洋娃娃在背景里,或者畫著畫著,忽略了投影和暗部。這是自然的觀察方式和思維方式造成的。而我在上高中之前,畫畫都是不想的。看了她的原作,我似乎更加確定了那種“不想”的真誠是繪畫最本質的東西。
? ? ? Frida有名的幾張畫,都是敘事性較強的作品。因為大家能看出比較多的信息,看圖說話的方式一貫具象,解釋也很一致。不過最抓人的不僅是流血的Frida,還有那不變的眼神,這么直直地望著畫外面的世界。望著我們。能交流的眼神里藏著很多故事。這又是一個局,非你我能設的局。連Frida也解釋不了。她依舊是畫她自己,畫著畫著就把自己的內心全放在里面了。關于命運的謎題,誰也解答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記錄下來。Frida的畫,是自我記錄。現代人習慣用相機記錄,更快,更準。但我始終覺得,記錄是需要自我思考的,這樣的記錄,蘊含著更大的能量。
? ? ? 看完一遍,第二遍就是瘋狂的拍照了。然而初次的感受,蕩然無存。當我看到幾乎每個人手里都拿著解說器時,我很希望,繪畫不是一段敘述性的文字。它不關乎這個畫家做了什么,也不關乎畫的內容。它關乎你的感受。光這一點,就足夠迷人了,這也是繪畫無法解讀的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