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記憶:春節磕頭拜年
春節磕頭拜年往事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在豫北農村地區,大年初一早起,村里晚輩向長輩磕頭拜年,是春節過年中的一件大事,也是最為精彩的一天。小時候,好像感覺只有磕頭拜年了,才算是更有年味。人們通過磕頭拜年,增進了鄰里之間的濃濃鄉情,使長幼輩分得以傳遞。至今,小時候磕頭拜年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春節磕頭拜年,實際上是從臘月二十三就開始了。這一天是祭灶,在外工作、生活、求學、打工的,都會回家團聚。臘月二十四,全家男女老少齊動手,灑掃庭院,打掃室內外衛生,干干凈凈過大年。臘月二十五,打豆腐,趕年集,買核桃、糖果、柿餅等,置辦年貨。臘月二十六,這一天,各家各戶要發面蒸饅頭、花糕、刺猬等面點,當時物資匱乏,平時很少能吃上白面膜。蒸了饅頭之后,還要再蒸一鍋“渣”。臘月二十七,殺雞宰羊,殺豬割肉。臘月二十八貼門對,門對一般都是自己買紅紙,裁好之后,請教書識字的文化人給寫對聯。門口都要貼上紅對聯,到處是喜氣洋洋。廚房灶臺上貼“小心燈火”,糧囤上貼“五谷豐登”,水缸上貼“清水滿缸”,牲口槽上是“六畜興旺”。臘月二十九,要把之前割來的生豬肉,切成肉方,用大鍋、燒柴禾,煮熟加工。全家人特別是孩子們,這一天可以盡情地吃肉啃骨頭,美餐一頓,這是一年中唯一的一次。
經過春節前幾天的精心準備,大年三十至大年初一,是春節過年的高潮。每年大年三十的中餐、晚餐,和初一的早餐、中餐這四頓飯,被稱作“四大頓”。因為這“四大頓”全部是細糧白膜,管吃管飽,肉菜豐盛。這應該是小時候,盼望過年的一個重要原因。吃過年三十中午飯后,媽媽開始和面、盤餡、包餃子。三十下午,還要把初一早上的餃子,一起包好。當時我們姊妹還小,媽媽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了,隔壁大伯家的兩個堂嫂,都會過來幫忙。
吃過年三十晚上的餃子,媽媽會把做的新衣服,拿出來放到床頭,初一早上出門拜年時,要穿新衣服。當時家里人多勞力少,屬于“缺糧戶”,經濟條件差。兄弟姊妹間,往往是給大的做新的,小的溜大的衣服穿,小的就不高興,鬧著也想穿新做的。媽媽就會說,等你長大了就給你做新的穿。弟弟哪知道,自己永遠大不過哥哥,下一年弟弟還得穿哥哥剩下的衣服,只不過是媽媽改裝了一下,變成了新衣服。
年三十晚上,父親則會準備四個或六個下酒涼菜,葷菜一般是熟牛肉、豬雜食、豬頭肉,素材多是油炸花生米、蓮菜、青菜等。這些菜是為初一早上,客人拜年準備的,放在另外的一個小桌子上,父親提醒我們晚上不要偷吃。二弟有點調皮,總是會偷偷吃一些盤子里的肉菜。記得有一年,到初一早上一看,一盤子菜只剩了少半盤。父親問這是誰干的呢,是不是晚上被小老鼠偷吃了?其實,我們大家心里都清楚,是饞嘴的二弟帶頭偷吃的。
大年初一早上是全村最熱鬧的一天,也是最開心的一天。父母把我們從睡夢中叫醒,催促我們趕緊起床吃餃子。一大早,家家戶戶爭著放新年的第一把鞭炮,謂之“開門紅”,最少的都是一千響、兩千響,也有五千響,甚至一萬響的。噼里啪啦,響得越多,好像就日子越紅火。此時,整個村莊鞭炮聲此起彼伏,煙霧繚繞,到處都是濃濃的火藥味。放過鞭炮之后,就要打開街門,在院里過道上,點上紅蠟燭,準備迎接陸續來拜年的鄉鄰。
當時,奶奶已去世多年。爺爺已近八十歲了,身體硬朗,在街里輩分又高。一大早,爺爺穿上新衣服,戴上新帽子,顯得精神煥發,等著村里晚輩們磕頭拜年。拜年活動一般都在堂屋進行。堂屋正中的墻上,掛一幅大中堂畫,有的家里是松鶴延年畫,有的家里是毛主席像。中堂畫前是一個長條幾,條幾上擺放著不同的裝飾品。條幾前是一個大方桌,方桌東西兩邊,擺放兩把椅子,在方桌前面,鋪上葦席等物品。堂屋的正門虛掩著,正門外還有一個“風門”,“風門”安有橡皮繩,可以自動開關。爺爺面向門口,坐在方桌右邊的椅子上。晚輩們推門進屋后,跪在葦席上磕頭拜年。男子磕頭,一般是先雙手作揖,再跪右膝、后雙膝著地,最后雙手著地、彎腰磕頭,顯得必恭必敬。
磕頭拜年,首先從自己家里開始。第一個,是父親給爺爺跪拜磕頭,一面磕頭一面說著,“爹,給你磕這兒了!”接著,是母親跪拜磕頭。然后,我們兄弟姊妹按大小順序,依次給爺爺和父親、母親跪拜磕頭。等自己家里的拜年儀式結束后,父親先到隔壁的三奶家拜年,然后趕緊回家,陪伴在爺爺身邊,照料來家里拜年的鄉鄰。
大年初一的磕頭拜年儀式,是增進村民們友誼和了解的好機會,有的人家平時很少能去到,只有大年初一這一天才去串串門、聊聊天。許多因鄰里糾紛鬧矛盾的家庭,平時不來往、不說話的,也是在大年初一這一天,通過向對方長輩磕頭拜年,而得以緩和,化解矛盾,重歸于好。大年初一,天還沒有亮,在昏暗中,街上的人就多了起來。街頭巷尾,到處是拜年的人,年輕人成群結隊,五人一伙、十人一群。大家說說笑笑,高高興興,熱鬧非凡,在街上穿梭,進門入戶,磕頭拜年,過年氣氛熱烈。
由于爺爺輩分高,又樂于助人,待人謙和,本族人和村里的異姓晚輩,幾乎都要來給爺爺拜年。成年男子,血緣關系近的聚在一起,一般都是弟兄幾個一起行動。到了家里磕罷頭后,父親就讓煙勸酒,噓寒問暖。記得本家的“玫瑰哥”,歲數比父親還大一兩歲,一到家里,父親都會迎出門來,客氣的說:“快進屋里暖和暖和,來了就都有了。今年就省了吧,別磕了!”但來訪者就會說,一年就這么一個頭,咋能省呢。給爺爺拜年時,父親則在一旁垂手彎腰,以禮相陪,顯示對來訪者的尊重。“玫瑰哥”與我平輩,按輩分要叫我父母親為叔嬸,給爺爺磕罷頭后,他也要客氣的給父母親磕頭,父親則攙扶著,堅決不讓。之后,父親熱情地請來訪者,坐在酒桌前,喝杯酒、聊聊天。小座之后,來訪者客氣地說,今天客人多,我還要到別處轉轉,知趣地離開了。
小孩們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男孩們到了一家后,會先去院子里找沒響的鞭炮,然后才去拜年。家家戶戶都會準備些糖、核桃、柿餅子、紅棗、花生等年貨。小孩們進了堂屋門后,見席就跪,嘴里喊著“老爺爺,給您磕這了”。長輩則高興地合不攏嘴,從身后的瓦罐里抓出一把核桃、一把糖果,男孩子一人給一個核桃,女孩一人給一個糖果。爺爺和父母親一邊分著核桃糖果,一邊撫摸著孩子的頭說,又長高了、吃胖了。其實,對這些孩子,爺爺大多不知道是誰家的、叫啥名字。
在本族內,當年有娶新媳婦的,新媳婦第一年拜年時,會穿著結婚時的新衣服,由小姑子或嫂子領著,前往本族長輩家中拜年。磕頭拜年后,陪同者都要簡單介紹一下新媳婦。母親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紅包一般裝三五毛錢。給新媳婦紅包時,母親要把新媳婦夸獎一番。到了第二年,再來拜年時,就不再給紅包了,只給一把糖或核桃。
村里到我家拜年的人多,禮尚往來,我就帶著三個兄弟,從村西到村東,從南拐到北地,滿大街地串門,磕頭拜年。到各家各戶進門前,還要看看他家門上貼對聯了沒?若當年這一家,有親人去世,是不貼對聯的,也就不用再去拜年了。我們兄弟一行,從凌晨天不亮,一直磕到早上九點多。在街上,大家碰面后,互致問候。偶爾會有大人逗小孩玩一下,讓小孩彎腰撅屁股,大人踢個蹬瓜、給塊糖。每年磕頭拜年,磨得膝蓋發疼,真是累并快樂著。
過完大年初一,在一年一次的美好記憶中,我們又長了一歲。年復一年,在不知不覺我們就長大了、變老了。如今,形勢變化了,時代在發展,社會在進步。手機進入千家萬戶,人們足不出戶,便知天下大事。電話拜年、微信祝福,代替了過去磕頭拜年的禮儀,確實方便了人們之間的交流交往。但是小時候,磕頭拜年留下的記憶是美好的,值得我們永遠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