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一天中最適合散步的時候,將夜未夜的光景不出去軋馬路簡直不像話。
學校的路上沒什么人,月兒明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一股腦地全給我獨享,突然就明白了山大王巡山的樂趣。正瞎溜達呢,兩旁的路燈突然在眼前噌噌噌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樹上的蟬也瘋了似地玩兒命奏樂,頓時有了女王陛下閃亮登場的錯覺。仿佛攤開雙手,這個山頭的一切盡在我掌中。
這樣的內心小劇場總是不定期上演,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已經給自己安排了一出大戲。也正是這樣的小劇場練習,為我今后的凡爾賽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熱心朋友,為了保護她的隱私我們叫她代吃。代吃說她為我精心挑選了一套特別凡的生日禮物。
我說什么凡?有多凡?
代吃同學教導我,凡是凡爾賽文學的簡稱,是一種應用在各大社交平臺中拐彎抹角山路十八彎式的炫耀手法,常用技法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與眾不同高貴優雅的生活碎片。例如:“選擇困難癥患者真的沒辦法選啦,只好把每種顏色的愛馬仕包包都帶回家啦。” “家里太大了也不好,下樓吃個飯都要走八千步呢。”
沒過幾天收到三個大包裹,分別是皮卡丘榨汁機、玫瑰金邊復古茶杯碟、一整包馬卡龍色氣球。代吃的設想是,每天第一縷陽光撒進屋子時,我從氣球錦簇的夢幻城堡中醒來,榨上一杯牛油果奶昔當早餐,一邊享受清晨的新鮮空氣,一邊品嘗皇室伯爵紅茶。理想很豐滿,不過宿舍坐南朝北,加上武漢連連大雨,一個月也沒有幾絲兒太陽。窮學生沒有保時捷也沒有愛馬仕,每天穿個T恤褲衩子就去車間搬磚了,唯一跟凡爾賽沾邊兒的可能只有對金銀以外的金屬都過敏的悲催體質,但人家送都動了,斷不能辜負朋友一片苦心。不就是凡爾賽嗎,走起!
成為凡爾賽公主,從造氣球城堡做起。
咱們勞動人民的公主,自己的城堡自己造。打氣球是個體力活兒,全方位鍛煉人的手臂背部肌肉群和肢體協調能力,感謝商家贈送了打氣筒,不然我就算去隔壁寢室再借一個肺都吹不完這一百個氣球。才打了二十多個手臂就酸得不行,抬頭就看見師姐送我的豬崽子在桌上沖我笑,這只豬也是有故事的豬。前些時和師姐一起逛超市,中糧還是家佳康的肉鋪攤位上擺了一只超可愛的小豬公仔,長著一臉畝產一萬八的活潑模樣,甚是喜人。我對那只豬崽念念不忘,只可惜人家不賣。師姐不知在哪兒找到了同款送給我。面前有豬,手里有活兒,我哪兒是凡爾賽公主,象牙山生產大隊的英子還差不多。
大約花了兩小時打到第七八十個,指節已經麻木,手法也逐漸醇熟。呵,氣球,不過是我手下敗將。打一個就往地上拋一個,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兒。屋里太潮濕,門一直半掩著,門口路過的同學們似乎被滿地的氣球凡到了,都偷偷往里瞅。有個姑娘可能好奇又不好意思,趁著打水的功夫來回瞅了兩趟,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代吃啊代吃,這次是真的凡起來了,凡得我兩耳不聞窗外事,凡得我一舉成名天下知。
代吃說你都打完了?一百個?
我說昂,不是要扎城堡嗎,我從天亮打到天黑啊。
代吃說你還真造城堡啊,留幾個到國慶節再玩兒啊。
打都打了,城堡還是要造。本來想整個氣球拱門,每天進出都有好心情。但想想我們宿舍這八十年代的格局,今天扎拱門,明天消防找上門,使不得使不得。這么多氣球呢,就這樣堆著也很凡,直接造起來吧。凡爾賽pose的精髓在于入戲,一入凡學的門就可勁兒作吧,你就是世界的焦點,你就是凡爾賽宮殿里最嬌艷的玫瑰花瓣上熠熠生輝的露珠(前綴一定要長),你就是西卵的蓋茨比日復一日凝望卻又不可觸及的綠燈,你就是諸多夏日后踏遍千堆雪的小鹿眼里噙著的淚珠(七彩的),你像羽毛末梢的絨花那樣一塵不染輕盈纖細。
與此同時,正宗的凡學必須露出一些馬腳作為點綴,比如衣柜上的質檢商標,比如意外入鏡的七彩行李編織袋。這些小尷尬就像Mojito頂上那片薄荷葉,沒了它就不是那個味兒。
代吃再幫我稍作修飾,得嘞,凡爾賽和土味是并蒂雙生花,頓時就夢回千禧年了。笑著鬧著,午夜的鐘聲敲滿十二下,本期的凡爾賽教學就到這里,凡爾賽公主也該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