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音記單詞,我們到底在記什么呢?
記得不少人曾建議過,當我們單詞的時候,最好采用聽音記單詞的方法。這里,我只想多問一句,“為什么我們要用聽音記單詞這一方法呢?為什么我們要聽音去記單詞呢?難道我們不能省掉聽音這一環節直接去記嗎?,或者,進一步說,當我們聽音記單詞時,我們究竟在記什么呢?”。
“當然是單詞啦”,也許有些朋友會直截了當,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但是,如果我這里強調一句,“比起記單詞的拼寫來,記音比記詞更為重要,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用聽音記單詞這一方法的目的。表面上看,我們記的是單詞,而實際上,我們其實在記外語的音”。如果我要是這么說,那么,你會同意嗎?
“記音比記詞更為重要?表面記詞,實際記音?”,對于這種說法,可能有些人會贊同,但也可能不少人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難以理解,甚至覺得是不是在小題大做,故弄玄虛呢?
因此,為了更好說明這一問題,并講明其中的道理,請大家稍微耐心一點,讓我先舉個例子,然后慢慢展開。
語言大師趙元任先生曾寫過一篇有趣的文章,叫作《施氏食獅史》,下面是原文:
【原文】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市。是時,適施氏適是市。施氏視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尸,適石室。石室濕,施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氏始試食十獅尸。食時,始識十獅實十石獅尸。試釋是事。
這篇文字,如果我們用眼睛來讀,大概問題不大。但是,如果我們用嘴巴來說,或用耳朵來聽,則可能會模糊不清,因而不知所云。這說明,我們的大腦在處理語言信息時,其實是有兩套系統的。一套是視覺系統,另一套是聽覺系統。我們也可理解為我們的大腦內部有兩個區域來負責處理語言信息,一個是文字語言區,另一個則是聲音語言區。
如果大家能同意上述說法,那么,我們繼續。我們不妨先從母語的角度,觀察一下我們是如何發展我們的語言處理能力的。
眾所周知,小孩子從呱呱落地到牙牙學語,他們一直在發展的是他們的聽說能力,也就是語音處理能力,而不是他們的文字處理能力。換句話說,他們首先在他們的大腦里建立起來的是他們聲音語言區。在此基礎上,當他們進入幼兒園或小學時,他們才開始接觸學習文字。從另一個角度說,當他們開始接觸文字信息時,他們的語音能力已經發展成熟,足夠完善了。
而反觀我們的外語學習,當我們作為非母語使用者去學習外語時,我們基本上是文字信息和語音信息同時接觸的。而不是像我們的母語學習,先建立完善的語音處理能力之后,才去學習文字信息的。看到這里,也許有人不禁會問,那么,這種自然的母語的學習方式和人為的外語學習方式,也就是說,先建立語音語言區之后再建立文字語言區的自然學習方式與文字語言區和語音語言區同時建立的人為學習方式,究竟會給我們的外語學習帶來了什么影響呢?
影響的后果應該是不言自明,有目共睹的。幾乎我們每個人都能流利自如地使用我們的母語,但并不是每一個學習過外語的人,都能流暢地使用外語。從實際效果上看,只有極少數的外語學習者,才能達到流暢自然地使用他們所學習過的目標語言的程度。
這種情況的存在,不僅是我們普通外語學習者的困惑,也是眾多從事外語教育專家學者的長時間的研究課題。對此問題,雖然已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雖然研究探討的文獻資料,已是汗牛充棟,堆積如山。但真正的有效的適用于大眾的解決辦法,還是不多。
因此,也就有不少外語學習者,結合他們的學習體會,針對這一現象,也不斷的分享他們的經驗和看法,試圖對大家有所幫助。作為他們中的一員,我這里也想簡單地談一下自己對這一問題的思考,拋磚引玉,供大家參考。
結合自身的一些學習體會,我多少感覺到,我們的人為的外語學習方式。也就是說,在我們的大腦中,同時建立文字語言區和聲音語言區的學習方式,雖然可以迎合外語考試的需要,但是卻不太符合我們大腦學習的需要,這也許是為什么我們能學好母語但卻學不好外語的原因之一吧。
外語考試或外語證書考試雖說是一種檢驗我們外語能力的有效手段。但常常,外語考試本身卻深深影響了我們的學習方式,并把不少學生引上了為考試而學習而不是為能力而學習的道路。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情況的出現與存在,不得不令人為之深思。
外語考試,作為一種在短時間檢驗我們外語能力的工具。它只能考察一些原則性的,歸納性的,抽象性的以及不太普遍性的東西。也只有這樣,它才能檢驗出我們的水平差異。但實際上,外語作為一種能力的存在,一些常用的,基礎性的以及熟練性的東西在實際的使用中則顯得更為重要。而這些東西通常是由我們的大腦一點點慢慢地習得的,而不是靠短期記憶,或大量做題,一下子記住的。
由此可知,往往,為了應付外語考試,大家常常會跳出具體,直奔原則抽象。并在短時期進行大量的記憶與練習,以求加深印象。這種學習方式,雖然對考試來說,是有效可行的,但它卻不是我們的大腦的自然的學習方式。
我們的大腦的學習方式,則是喜歡簡單,喜歡輕松。走的是從感性到理性,從具體到抽象,從量變到質變的路線。它喜歡一開始先接觸具體的有意義的東西,一點點積累,一步步提升。而不是一開始就面對概括的,抽象的,高度總結過的概念。對于這些抽象的概念總結,如果沒有具體的實例作積累,作鋪墊,我們的大腦是往往是難以接受的。即使你強迫它,它也不會接受。如果你拼命記,它也會拼命忘。總的來說,不是你悟出來的東西,往往不屬于你。美國認知心理學家丹尼爾?威林厄姆(DanielWillingham)的記憶是思考的灰燼(Memory is the residue of thought)的提法。以及古人的一些說法,如“食古不化”, “盡信書,不如無書”,“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等等,也都大致是這個意思。
具體到我們的語音學習,我們不妨打個比方,譬如我們的漢語拼音學習。眾所周知,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一般都是上了小學后才學拼音的。但盡管如此,我們基本上都是一學就會的。漢語拼音的23個聲母,24個韻母,我們幾乎用不了多長時間,或許幾堂課的功夫就能掌握。此后,不管是課堂練習還是課下作業,我們也都能像模像樣,大差不差,拼得不亦樂乎。這短短幾堂課的拼音學習,不僅能使我們掌握了拼音的規律,而且此后,我們幾乎不用再次學習,仍然還會運用自如,甚至終身受益。這種現象的存在,并不是意味著,我們有多么聰明,或者說,我們在漢語拼音上,多有天賦。它只不過是反映了一個簡單的事實,因為我們從出生到上學,在這段期間內,我們已經聽了太多的母語,說了太多的中文,母語的音已深深印在了我們的腦海。萬事俱備,只等上課總結了。這才是我們學會學好拼音的真正基礎。
然而,作為類比,我們的英語音標學習的效果又如何呢?由于我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聽過多少英語的發音,當我們坐在教室,第一次學習英語時,就直接接觸音標。而此時,我們的大腦對英語的發音,其實是一片空白的。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又怎能學好英語的音標呢?音是一點點長進我們的大腦里的,我們沒有這個生長過程,我們又怎能總結出它的發音規律,學會它的音標呢?
現實中,我們不時能聽到,當很多人在總結自己英語發音不好時,他們常常會怪罪其小學或中學的英語老師,說因為自己的老師的發音太差了,所以,自己才沒有學好發音。其實,發音好壞固然和老師的引導有一定關系,但這絕不是決定因素。其決定因素還是在于你自己的大腦內沒有這個音。換一種表達方式就是,當你的聽力不好時,往往與你聽過的純正目標語言語音太少有關,而與你的老師的關系不大。這就如同在生活中,有一些文化不高,滿嘴方言的父母,他們的方言口音,并不會太多地影響他們的孩子的普通話。一般來說,小孩子的普通話說的標準不標準,往往與他們接觸的語言環境的有關,而與他們父母的方言口音的關系則不是太大。
如果大家能理解這些說法,那么,我們就能明白,當我們大腦有目標語言的音時,我們的音標學習才能最為有效。就如同我們學習漢語拼音一樣。
說到這里,或許有朋友會感到不解:“學音標不是為了更好地學習發音嗎?如果我腦子里有了音,那么,我還需要學音標嗎?”。
坦率的說,這個問題也一直在困惑著我,至今也沒正解。我個人覺得一個可以理解或可以接受的推測是:在我們人類當中,有一些人具有高度的語言天賦,他們的大腦對語音有高度的抽象概括能力,他們完全可以通過抽象的音標拼出標準或完全可以理解的語音。因此,在科學尚不發達,沒有語音記錄設備的時代,他們發明了音標,并通過使用音標這一工具,從而完成了有效的語音記錄及語音的學習。
如果需要舉例說明的話,這里,我不想再舉趙元任先生作為例子,不想談他的會說33種漢語方言,并精通多國語言的事實,也不想提他的能迅速地穿透一種語言的聲韻調系統,總結出一種方言乃至一種外語的規律的神奇能力。我只想引用他的一段記述,來說明一些人的語言天賦的驚人程度。
語言學家趙元任先生記錄過一段軼事,他去耶魯大學拜訪美國語言學家薩丕爾,薩丕爾問了幾個關于他的家鄉話常州話的問題,大約一個鐘頭之后,薩丕爾把常州話的音位系統搞清楚了,接下來幾乎就可以和趙元任講常州話了。這里的趙元任先生與薩丕爾先生均是有名語言大家。而這段記述也實實在在來自趙元任先生的《我的語言自傳》一書。鑒于二人的學術地位與修養,這段記述應該是可信的,能引起的質疑想必不會太大。
由此可見,對具備高度語言天賦或經過專門訓練的人來說,音標的確是他們用來記錄或學習語言語音的有效工具。但是,對大多數不具備這種能迅速穿越一種語言的聲韻調系統能力的普通人來說,在沒有語音記錄設備與媒介的科學不發達時期,音標只不過是用來學習語音的一種聊勝于無的手段而已。至于具體到每個人的學習效果,學會學不會,學好或學壞,那就因人而異,各憑造化了。
但是,時代不同了。如今是信息時代,對于我們每個人來說,豐富多彩的加之海量的語音學習材料幾乎是垂手可得的。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如果我們沒有高度的抽象的語音能力。或者說,如果我們不具備一種能迅速穿透一門語言語音系統的能力的話,那么,我們的語音學習,為何不采用我們的母語學習方式呢?換句話說,我們為何不采用自然的學習的方式,去走從具體然后到抽象的路線呢?
綜上所述,如果我們能跳過語言天才,對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我們的大腦的語言語音的學習方式,其實是一個從具體到抽象的過程。也就是說,我們的大腦必須先有具體的音后,才能一步步地慢慢地過渡到抽象的音。那么,我們就不難理解,我們聽音記單詞方法中的聽音目的之一,就是想從具體的單詞的發音慢慢地抽象,歸納,總結出目標語言中抽象的語音音素。并且,在此過程中,慢慢地積累并在我們的大腦中一步步構建出目標語言的語音處理系統,也就是目標語言的聲音語言區。
這里,請允許我引用Gabriel Wyner在其書 “Fluent Forever: How to Learn Any Language Fast and Never Forget It ”中的一段關于英語單詞拼寫和發音的說法,作為例子,來進一步說明。
In English, there are ten ways to spell the“oo” sound in the word too. In IPA, there is only one, always: u.Ridiculous English Spelling: food, dude, flu, flew, fruit, blue, to,shoe, move, tomb, group, through IPA Spelling : fud, dud, flu, flu, f?ut, blu, tu, ∫u, muv,tum, grup, ??u 。
這里,如果我們想單獨學習 u 這個音,如果我們只是用音標來學,也許我們需要做許多枯燥的練習。很多時候,即使我們做了不少練習,我們依然難以學會。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如果我們一開始就單獨去學 u 這個音,由于這個音太抽象,也由于我們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它。因此,不管老師如何強調口型,唇位,我們依然很難掌握它。因為我們的大腦中沒有這個音的存在。另外,這種無趣的重復練習,也不是我們的大腦所喜歡的。一句話,這不是我們大腦的學習方式,我們的大腦是不喜歡這樣學習的。
但是,如果換一種方式,如果我們能只是不斷聽上述單詞的音并記它們的含義,如food, dude, flu, flew, fruit, blue, to,shoe, move, tomb, group等等,與此同時,我們也不必太在意 u 這個音,只是將注意力放在聽音記詞義上。這種做法,我們的大腦也許會有些興趣,因為它喜歡注意一些具體有意義的東西。如此一來,隨著我們的堅持,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或潛意識中,我們的大腦就會自己總結歸類,就會慢慢歸納出 u 這個音。也許這種總結只是一種感覺,或者,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但無論如何,它開始出現并存在了。這就是我們大腦的學習方式,也是我們的自然學習方式,即,從簡單,有趣,具體入手,慢慢地感覺到一些重復性或規律性的東西。此后,若是我們能進行系統性的或進一步的總結性學習,我們就能在此之上,歸納出一些抽象的或具有高度概括性內容的一些概念或核心原則及其運作規律。
最后,想提醒一點的是,當我們作為非母語者去學習外語時,由于我們常常是文字語言與聲音語言同步開始,這里便存在一個學習速度問題。也就是說,文字語言與聲音語言的學習速度是不同步的。一般來說,作為成人,我們學習文字語言的速度會遠遠快于我們學習聲音語言的速度。打個比方,英語的26個字母,我們也許幾個小時或一天就能學會。但英語的48個音素,我們也許一年也學不好。因此,我們使用聽音記單詞的方法,也多少是用來彌補我們文字語言與聲音語言的學習速度差異的一種方法。也是不斷幫助我們建立并鞏固我們的聲音語言區的一種有效手段。
總之,聽音記單詞,作為一種不斷建立,完善并鞏固我們所學的目標語言的語音系統的有效學習方式,其實是完全可以貫穿我們外語學習的始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