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20)風暴又起
19)喜事臨頭
蘭花踩著輕快的步子,從通往南街的小胡同里出來。
現在,她家里有件好事正等著她呢!她還不知道!
出了胡同,路北往東第三家就是她家,鄰居家門口,坐著不少人。現在天傍晚了,人都閑下來,聚在門口閑聊。
農村人的休閑娛樂極少,雖說現在已經是96年了,有電視的人家也不少,可這有事沒事在門口扎堆的習慣,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
蘭花對這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鄰們,有著說不出的反感。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也沒有和誰吵過架拌過嘴。反正就是不喜歡他們,甚至是討厭。她旁若無人的穿過眾人的視線,往自己家門口走。
她不喜歡鄰居們沒關系,鄰居們對她倒是興趣十足。
現在是深秋季節,天有點冷了。
蘭花,這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剪著短發,綠軍裝上衣,海軍藍褲子,白色球鞋。前后左右,怎么看都沒有一點女孩的特征。和門前門后的女孩們比,又土又丑。現在誰還穿綠軍裝?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流行了。她也是常出門打工見過世面的,就這水平?還不如沒出過門的人有見識。嘖嘖嘖。
她成了這門口的西洋景,出出進進都吸引著人的目光。
而蘭花似乎什么也沒看到,感覺那些鄰居與路邊的石子,瓦片,散步的雞,溜達的狗沒有什么區別。
蘭花媽經常勸她:“你這樣對門口的人可不對,喜歡不喜歡,一句客套話還是要的。”
蘭花會豎起眼睛反問:“我跟她們誰也沒冤沒仇,不怕誰使壞,為什么還要虛假的客套?我就是討厭他們,難道這也犯法嗎?”
蘭花自從長大,向來是不聽媽媽話的,老媽說了等于沒說。
她連蹦帶跳的穿過目光交叉的泥巴路,回到那個沒有大門,只有光禿禿的門框與高門檻的家。
據爸爸說,她家祖爺爺輩日子不錯。從這五十多年前遺下的高門檻看,可能是真的。
不過她們現在住的,可是只有一半的宅基。上頭兩間上屋,東廈子兩間,都是瓦房。這二分之一的院子又分成前后,緊鄰大街的部分,是一個未嫁的遠房老姑住著呢!
媽媽與妹妹菊花住上屋,爸爸住廈子北間,南間既是廚房又是蘭花的臥室。
蘭花一進大門,上屋客廳里傳出高尖熱情的招呼聲,扯著長尾音。
“哎呀!蘭花呀!你可回來了!”
是嫂子翠平的聲音,有點像紅樓夢里的王熙鳳,但沒有王熙鳳那體貌與身段。特別是從她生過孩子后,身子更是拼命的往橫處發展。
瞧,她的長青色西服,都從門襟漲開縫了,露出里面的紅秋衣。下巴上的肉向臉上涌托住了笑容。
蘭花覺著,自己跟嫂子可沒有這么親密的關系。
自從二姐荷花,三姐梅花,用自己的彩禮造了房子,又換回來這個嫂子后,她對這個嫂子從來都是遠遠的看見就避開,一句話沒有。
今天這是怎么了?不會是腦子抽風了吧?
蘭花看了看上屋木門里露出大半個身子的嫂子沒做聲。
“來吧!來吧!快來吧!是不是感覺到啥喜事來了?高興成這樣?”
蘭花嫂子翠平說話的口氣,和村里其他有本事的媳婦們的口氣一樣。虛假,矯情,夸張,洋洋自得。
蘭花最討厭這種做作的熱情了,但是,那是她嫂子,還不能表現出自己的討厭來。
不過,嫂子說的話,是倒實情,蘭花就是那種好像很快樂的人。什么不愉快的事,一轉眼就忘。
“嗯!”
蘭花憨憨的答應著。嫂子的熱情,換來一個遲緩的字。
她最擅長的就是裝傻,只要一碰上不合自己心思,而又不能拒絕的事,就會祭出一副傻傻的樣子。臉上寫著茫然無知,眼光呆呆的看著對方。
嫂子可不容她裝傻,這個刺頭妹妹,這么多年,自己多少也了解點。剛嫁過來的時候,也差點被忽悠了。
“來來來,快上來!快上來!好些天沒見你了!來找你說說話,你還不在家?真是個忙人啊!”
這時,媽的臉也從剝了油漆的門后露出來,現出了百年難遇的笑容:
“來來來,進上屋,跟你嫂子說說話吧!她都等好長一段時間了!”
媽的聲音,破天荒的平和又溫柔,與自己從小一起生活到大的媽媽,不是一個人設。讓人懷疑她身份的真實度。
看樣子,自己是沒法腆著臉皮進自己房間了。只得磨磨蹭蹭走過院子,跨上臺階,邁入門檻,進到媽的上房。
一進門,蘭花看見,媽媽鋪著綠白格子家織布床單的床前,還坐著一個四十多歲,身體偏瘦的陌生婦女,和嫂子一樣,也穿著長青色西服。
這幾年,農村特別流行西裝,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是西裝。
看見自己進來,陌生女人站了起來,與嫂子都客氣的笑著讓自己坐。
媽說:“你們說話吧!我去燒湯了”。(北方人都把作晚飯叫燒湯。)邊說,邊笑咪咪的出去了。
蘭花心想,“這是我家,怎么好像我成客人了?放心,我不會客氣的。”
她挑了老爸專用的柳木高圈椅上坐下,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嫂子和陌生女人。
嫂子翠平沒有坐,親熱的站在蘭花邊上,笑著跟蘭花套近乎:
“妹子呀!你不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把你當成親妹子看呢!只是嫂子住在外邊,咱姐妹說話也不方便,顯得生分了。可我這心里,可是一點都沒忘記你呢!
這不,嫂子給你物色了個好家兒,趕緊來給你說!我就說嘛,俺妹子嫩聰明個人,咋也得找個能配上她的人不是?
這不,這是俺表姐,我跟她說過你的事,叫她留心點,還真巧,叫她給遇見了。趕緊過來給你說呢!”
蘭花從一進門看見嫂子那神情,就知道是來說媒的。
別人家閨女都是說媒的踢破門檻,蘭花卻很少有人提媒。也有過那么一二個,被蘭花一頓搶白趕走了。
從此再也沒有說媒的上門了。她可不想與任何一個人組成家庭,爸媽的例子她看夠了,這輩子,她誰也不找。
這一次,說媒的是自己嫂子,不好意思拉開臉,便垂著頭不做聲。
她們兩個,以為是姑娘家害羞,不好意思,便自顧自往下繼續說:
“那個孩子呀,說不定你還認識呢?我們提過你的名字,人家說你們還是同學呢!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人家還記著來,哈哈哈哈。”
“他們兄弟五個,媽死的早,不過現在人都是憑自己本事吃飯,沒媽也不影響啥,老爹跟著大哥呢,你們要成了,自己掙自己花,啥都不用你們管,清閑的很。美死了!”
蘭花還是沒有說話,嫂子她表姐說:“你叫妹子說說,看有啥意見?”
“噢,對了,對了,那孩子叫翟建生,我一說你就知道。”
翠平笑的嘴都合不攏,她想,今天自己親自出馬,這個面子咋著蘭花都會給的。
蘭花坐在椅子上聽著,眼光從地上移到門外。
天快黑了,房間里暗下來。隔壁家里的電燈亮了,自己家現在還沒有通上電呢。
嫂子的話,她都聽到了。
翟建生三個字一入耳,她便想起了小學三年級時的一個名人。一年到頭鼻涕垂在嘴唇上,像個招牌,衣服常年結著痂,油光黑亮。
不定什么時候用袖子一攔鼻涕,那些痂,大概就是那樣來的吧!
這些還不足以讓他成名,讓他成名的,是他的言行舉止,都像唱戲一樣扭扭捏捏,連聲音都是細細的,就是一個女孩的靈魂錯放在男孩的身體里。并且嗓子里總像有一口痰,上不來下不去的樣子,聽的人渾身難受。
他的成績是最差的,老是被老師拎出來又打又罵的。他的書,常常被卷成卷,破的分不清顏色。
老師常常打著他問:“你這是真的讀書破萬卷了,書都破成花卷了,可知識跑都哪兒啦?”
今天給自己介紹的就是他?蘭花不由嘴角露出笑意。
兩個媒人一看蘭花笑了,心頭一喜忙問:“同意了?是吧?”
蘭花奈著性子說:“急啥?現在還小呢!還不想說。”
心里卻涌出悲哀,媒人果然會配對,一個像女人的男孩,一個像男人的女孩。果然是絕配,還有什么好說的?
“小啥?不小了!”
嫂子與她表姐展開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企圖說服蘭花。
“像你這么大的閨女,門口都沒有了!人家早就結婚了!越等越難找到合適的,不敢再等了!你看你三姐,十九都結婚了,像你這年齡,人家老二都生了,你還不趕緊,傻妹子?”
“那就不找了,一個人過。”
蘭花再也坐不下去,站起來也不說話,徑自出了上屋門。
鍋灶間做飯的老媽,聽到聲音,急忙從里面出來招呼客人。
上屋門口的嫂子與表姐,也訕訕的跟著下來了。
蘭花什么也不說,自顧自關了門,不管外面三個人說的什么,任憑她們來去。
說實話,蘭花曾經拒絕提媒,是事實,但是今天的提媒,讓她備受打擊。
原來,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真的是邊角料。
這不怪別人,她知道人都是以貌取人,是自己特意把自己武裝成這個樣子的。但是真的看到這樣的結果,她的心里,還是有點失落的。
她們姐妹中,三姐與小妹最漂亮,提媒的人很多。她是最丑的,但是,也沒有丑到驚天地泣鬼神,不過少兩件狗皮而已。
只是這世間的人,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這也沒有辦法。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愿與任何一個人一起生活。不去想那么多了!
那么這件事,她不去想,就算過了嗎?
不,老媽那邊,還沒有完呢!
接下來有事情等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