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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一個從小沉浸在世界名著里而根本無暇顧及其它作品的人來說,安妮寶貝,這個存在在許多人青春記憶里的作家,在我的青春里她是缺失的。
也可能有一種傲慢。記得在中學里的那段時間,有次接觸到她的作品,具體講的什么現(xiàn)在不記得了,只記得大概的場景和意境,大概是一個女孩子在一片墳墓地里的感傷,當時看到這樣的作品,覺得深井冰,于是便把安妮寶貝歸類到那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春作家的行列里,比起世界名著的那些大家,他們自然是上不到我心中暗暗搭起的臺面的。
許多的傲慢,也許源自于懵懂無知,至少是對某一方面認知感受的缺失。
當時間慢慢給予我更多對世界的認知感受,也便讓我放下了更多的傲慢。
第一次心中冒出想要重新認識安妮寶貝的想法,是在看到電影《七月與安生》的時候,心中有了一些小震撼。以下是當時的一些文字。
而生活總是瑣碎的、繁忙的,也是琳瑯滿目的,這個小震撼的余波,在生活的大海里沒過多久就消失得不見了蹤跡。
寶妮寶貝這位作家,在我內(nèi)心里剛剛登上了臺,又匆匆地下了臺。
今天下午路過電影院的門口,看到《八月未央》的宣傳海報,再看看電影的排檔,最近的一檔就是她,電影的評分是不高的,但我也并沒對她抱太高的期待,只是作為消遣打發(fā)時間而已,不期待她能給我?guī)硎裁凑鸷场?/p>
期待很低,但她卻像黑馬一樣突了圍,逆襲,然后再一次登上了我在心中搭起的那個臺面。
助她登臺的最大的亮點,是她在電影里面講的關于“宿命”的東西。今天我想圍繞這個點簡單聊一聊。
2
電影里面的主角未央,剛出生不久,她的父親便拋棄母親離家出走,從那一刻起,母親便陷入了對父親瘋狂的仇恨之中,這個仇恨的對象父親已離開,未央,便成了承接這個仇恨的載體,承擔起了母親歇斯底里的對于父親愛與恨的撕扯。在這樣惡夢般的生長環(huán)境下,小未央本能渴望逃離,一方面祈禱變成小鳥飛走,一方面渴望這個病態(tài)的女人消失,而她的渴望她也確實付諸行動了,她鋸掉母親所有高跟鞋的鞋跟,在一次母親再次追打她的時候,高跟鞋跟斷裂,母親摔下樓梯死去。
未央從此生活在內(nèi)心冰封的孤寂中。在一次日語學習班上,同桌來了一位長相酷似母親的同學,對方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嘰嘰喳喳十分熱鬧,跟未央完全不一樣,她們對對方都有一種致命的吸引。而這次的相遇,也開啟了接下來的宿命之旅。
劇透先到這里。說說這里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來的“宿命”。
我們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當我們遇到某個人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我就是會對他產(chǎn)生不一樣的情愫,讓我接下來會跟他發(fā)生一些事情。哪怕他沒對我做啥子,我就是會對他產(chǎn)生有別于其他人的極度強烈的情感,這個情感有時是正性的,比如喜歡,有時是負性的,比如憎惡。
我們不清楚我們情愫的來源,于是,我們就會簡單地給我們自己一個解釋,說這都是命,就像電影里面的未央,她將她與小喬的相遇解釋為宿命。
我們?nèi)ハ崎_“簡單粗暴解釋”的面紗,看看背后有什么樣的風景——
未央性格冷淡孤寂,這樣性格的養(yǎng)成環(huán)境,是一個病態(tài)的原生家庭。
小喬性格表面上率真歡樂,嘰嘰喳喳話不能停,完全是未央性格的反面,這樣性格的養(yǎng)成環(huán)境,雖沒有未央原生家庭的那種病態(tài),卻也跟未央原生家庭一樣缺愛。
同樣缺愛的原生家庭出來的孩子,為什么卻呈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
這里我要說到一個心理學上的防御機制,叫做反向形成。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感情不被現(xiàn)實世界所接受的時候,他就將這種真實的感情壓抑下去,進而轉(zhuǎn)換出與真實感情完全相反的感情呈現(xiàn)出來,當然,這個轉(zhuǎn)換過程完全是在一個人的潛意識狀態(tài)下發(fā)生的,個人是完全沒有察覺的。而我們怎么去識別這個感情到底是真實的我們的真感情呢,還是反向形成后的假感情呢,一個比較重要的觀察點就在于,看這個呈現(xiàn)出來的感情的“刻意度”,如果它是假的,我們生怕它一不小心就敗露了,我們會十分刻意地故意張揚它,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便是這個感情看上去有點劍走偏鋒,比較極端。
我們看看電影中小喬的性格,熱鬧得相當極端,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只要她一停下說話她就缺乏安全感。
一個真正溫暖充滿愛的孩子,她會比較熱鬧,但會張弛有度,熱鬧得起來,也安靜得下來。一個安靜不下來的孩子,難道是怕她一旦安靜下來了,她孤寂的內(nèi)心就要暴露了?
是的。
小喬是在用她的熱鬧,防御她的孤寂。她將她內(nèi)心的孤寂反向形成為停不下來的熱鬧。而真實的她的內(nèi)心,孤寂不比未央少。
都是同樣孤寂的兩個人,表面上巨大的差異,實質(zhì)上,他們是同類。
看見對方,就像看見自己,因為熟悉我們自身,我們對同類的嗅覺也很敏感,十分容易輕易地就識別出了他們,就像我們熟悉漢語,我們能很輕易地就識別出漢字一樣。
并且我們很容易對對方產(chǎn)生惺惺相惜的感情。疼惜對方就像疼惜自己,忍不住想要去疼惜對方的孤寂,就像疼惜我們自己的孤寂一樣。
未央和小喬,兩個同類相遇,她們自然瞬間識別出了對方,并在同時,對對方產(chǎn)生出了無限的惺惺相惜的感情,忍不住想要在相遇后的日子里去給予對方更多的疼愛。
所以,他們不會像一般過客那樣,匆匆相遇之后就會匆匆別離。她們之間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這是未央和小喬宿命之下展現(xiàn)出來的一方面的風景。還有另一方面的。
這另一方面主要是未央單方面的。這里涉及到一個心理學的名詞叫移情。
移情,是指我們把我們過去生活中對某個重要人物的感情,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的過程。它的發(fā)生,一般是在我們遇到的某個人跟我們過去生活中的某個重要人物有相似的地方的時候。
小喬長相酷似未央的母親,在見到小喬的第一眼開始,未央便開始了她的移情之旅,她把她對母親的感情轉(zhuǎn)移到了小喬的身上。
未央對她的母親愛恨糾纏,雖然她如此恨她的母親,但孩子天然的對母親的渴望,讓她對那個病態(tài)的母親還是殘存著許多愛的渴望。她曾經(jīng)用隱秘的方式殺死了她的母親,對她母親的恨,已經(jīng)用如此極端的方式表達了出去,剩下的對母親愛的渴望在心中需要找到承托的對象。
小喬便是一個十分合適的人選。她跟未央母親太像了。
自然,在潛意識中未央便會在相遇后的接下來,忍不住把她對她母親的一系列感情寄托在小喬的身上。
有的人,我們跟他們相遇,相遇了就相遇了,然后再擦肩而過就擦肩而過了,不會在我們的內(nèi)心里生起一絲漣漪。
而有的人,我們一旦跟他們相遇,相遇的開始,便仿佛是宿命之門的開啟,通過他們,我們要去完成許多我們?nèi)松形赐瓿傻恼n題。
未央,便是需要借助小喬在小喬的身上去完成她尚未完成的課題。
如此看來,玄妙的宿命之下的風景,也便是這么普通不過的人的感情的存在了。
這些實實在在的感情,推動著人們走向宿命之門。
3
一個好的作家,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好的人性記錄者,她以她敏銳的視覺,觀察著人性當中那些幽微的風景,記錄著他們的發(fā)芽、生長、發(fā)展,以及消退和滅亡,然后,再以充滿文學意味的詞匯講述出來 。
“宿命”這樣的詞,充滿了無限神秘的色彩,指向一種玄妙的未知的神奇力量。引人入勝,但也把人帶入一種無所掌握的空虛中。
無所掌握,便容易生出恐懼。
但也別害怕“宿命”。當我們揭開她神秘的面紗之后,我們所見的風景不就是如此這般的有跡可循的存在?
在更早的人類社會存在的時期,他們對這個世界有著更多的未知,那個時候的他們,一定有著更多的宿命,像是“四季更替”這樣的對于現(xiàn)在的我們來說無比習以為常的客觀規(guī)律,對于他們來說,或許都是無比可懼的宿命般的存在。
所以,重點在于,去看見這些宿命,看見它底下是什么樣的風景。
安妮寶貝讓我有重新認識她的想法,在于,她看到了宿命之下那些風景的存在,她以她筆墨的方式,把它們呈現(xiàn)了出來。
接下來,我可能就需要好好去了解并理解一下她筆墨之下的那些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