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看著同桌齊曼漸漸遠離教室的背影，黑發靜靜地貼在她的背上，沒有帶走一絲微風。

齊曼的離開沒有對節奏緊張的高中課堂帶來任何停頓的契機，即使她沒有做任何報告，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這么走了出去，在連過道都擁擠的高中教室，她如獨行俠般悠然。

“就像幽靈一樣啊。”林楓很是無奈地想到。齊曼經常性地會這么做，對于齊曼的行為，老師為何會這么容忍，林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女生，總是會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吧。而且，即使齊曼大多時候出去一次就會有二十分鐘甚至更久，她依然是很多人心中的優等生，也許不頂尖，但很多時候這就夠了。

也許那里又有她靜靜地坐著吧。知道齊曼在干嘛的大概只有林楓。那是一個偶然，只是有時林楓都懷疑，這個偶然的美會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

思緒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夏天，自習課上，林楓又一次看著旁邊空著的位置，嘟嚷著做女生真好，如此任性都一點沒問題。然后仿佛被傳染了一樣，林楓溜出了教室，從洗手間再出來時，林楓看著頭頂的烈日，緊皺的眉頭上是沒有抹干凈的水珠。大概是估摸著也快下課了，他很是干脆地走向了小賣鋪。

之后左手拿著一瓶水，右手拿著冒著寒氣冰棒的林楓出現在了學校唯一的古風建筑“臨江閣”。為什么來這？也許只是因為看到了在一片繁茂的綠葉中冒出來的朱紅色檐角以及那叢愜意的樹蔭吧。

臨江閣其實是學校的圖書館，只有四層，據說有三百多年的歷史，經過了多次整改和維修，現在的管理者自然是學校。學校的初衷是好的，畢竟這里歷史悠久，大概能感受到先賢的文化底蘊，也是真的能夠觀臨到波光粼粼的江面，是個很完美的地方，適合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只是，對于中國的高中生，圖書館的象征意義遠大于其實際的存在價值。很多學生都是剛入學的時候將其當作風景名勝看完后，再沒什么稀奇地方之后便少有人來到這了。

走過臨江閣的大門，林楓直接來到了它的背面。那里有一片楓樹，茂密的枝葉只將細碎的陽光落在紅色的欄桿以及齊曼的身上。她穿著一身潔白的就那么坐在欄桿上，仰著臉，雙眼閉著，長長的睫毛微微地翹起，活波的光斑就落在那，還有那修長秀氣的鼻子上。楓葉沙沙的響著，齊曼長長的頭發在風中抬起了頭。齊曼就靜靜地在那坐著，來人沒有讓她產生絲毫困擾，直到…….

“齊曼，你怎么在這里！”看呆了會的林楓破壞了這幅畫面。

齊曼緩緩地張開雙眼，就這樣在欄桿上伸了個懶腰，扭過頭看著林楓，戲謔道：“你不是也在嗎？”

“呃，”林楓撓了撓頭，裝做爽朗地笑道：“嗯，我當然是出來爽爽的，教室太悶太熱了。”

他搖了搖雙手，說道：“看，裝備齊全，要水么，冰的，我還沒喝哦。”

齊曼眼睛不眨地盯了林楓半天，然后說道：“好，給我。”然后也沒等林楓伸手就將水奪了過去。

林楓微微一笑，翻上欄桿，就這么坐在齊曼身旁，也不太近，也不太遠，就像在教室坐著那樣。他并沒有再說話，齊曼喝了口水之后就這么在樹蔭下看著，目光仿佛要穿過楓樹后的圍墻，到達那片波光粼粼的所在。

他并未像所想的那樣一直坐到下一次的上課鈴響。盛夏的天氣就是如此，一陣風夾雜著被強行吹下的樹葉奔向他們，剛剛還是陽光明媚的燦爛突然烏云密布。也許就兩個人在大風起兮的氛圍下等雨的到來是一種浪漫，只是一道劃破天際的刺眼雷光決定著他們必須回到教室了。

這次偶然轉角遇見的美，在充分展示過它的嬌俏之外便匆匆落幕了。林楓忘記了他倆是沖回教室的還是一起慢悠悠地走回教室的，那份美因為它的突然完全占據了他的記憶。他知道他有齊曼當同桌是一件班上所有男生都羨慕的事情，即使齊曼是一個比較不愛說話的女生。

林楓所被占據的只是那個時候那個地點的那個人而已，他就是這么說服著自己。他看向齊曼的眼光也絲毫沒有躲閃，甚至更為的磊落，對的就這樣光明正大一點，他這么暗示著。

回憶就此散去，林楓并沒有去打擾齊曼，只是體育課偶爾提前結束后他會走到臨江閣的背面，依然一轉角就能看到她。齊曼不太喜歡體育，即使她跑起步來也很拼命，所以林楓知道她會躲在這里。有時他會帶上一瓶水，有時什么也不帶，就帶著一身汗，在離齊曼稍遠的地方吹吹風。

有時他倆什么話也不說，就這么看看光斑，看著慢慢變成金黃的楓樹，或者只是摸摸欄桿，感覺著知了在秋天的到來下漸漸失去了蹤跡。當然，有時他倆也說笑著。作為同桌，他知道其實齊曼只是不喜歡說話，但是你主動開口后，意外的會發現她是一個說話很有趣的女生，當然更多時候是吐槽系的惡趣味。林楓絕對不會承認這時候的她很有意思。

不記得哪天，齊曼看著不再發著強光卻紅彤彤的夕陽，雙唇輕啟，像是回憶又像是囈語一般說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來這里坐么？”

林楓沒有回答，齊曼也是不管不顧地就說了下去，清柔的聲音在風中激不起一絲漣漪，“我的爸爸其實是老師，那時候他就在這里教書。那時候我還小，其他的老師又恰好沒有同齡的小孩，他就叫我去和他的學生玩，也就是那些大哥哥大姐姐。”

齊曼稍稍停頓了下，瞇起了雙眼，仿佛被這微弱的夕陽光芒刺到了雙眼，“那時候我就聽爸爸的話去找他們，希望，帶著我一起，一開始還好，只是后來就煩了吧。我在后面追，喊著‘哥哥姐姐’，只是一下他們就沒影了。那個時候我摔倒了，褲子破了一個大洞，我怕回家被罵，所以我就躲到這里來，等眼睛不再流淚了才回去。”

“所以呢，現在我有了朋友，嗯，好像比一般人少了點，但是也足夠了。但是只要我一有些不開心，我就來這里躲躲，心情好了在回去，這樣做什么事效率才都會快啊。”說到這里，齊曼轉過頭向林楓笑著，那干凈的臉龐在夕陽的斜射下微紅，光仿佛在這時候也著了迷。

林楓就這么靜靜地聽完，他將視線從齊曼的臉上扭開，也是看向那即將燃燒殆盡的夕陽，微瞇的雙眼似乎要在上面尋找著什么。齊曼從欄桿上跳下，林楓沒有跟上去，就這么看著夕陽下齊曼離開，在他的實現內模糊起來。

有時候事情總是會脫離控制，盡管林楓并非沒事就湊到齊曼的身旁，只是當兩人有一次在暮色中從臨江閣的背面出來時被同學看到后事情就脫離了控制。班上本就存在的流言蜚語傳得有聲有色，林楓對此只是無奈地笑笑便再也沒管。畢竟他清楚大家都沒有什么惡意，甚至可以說讀了這么多年書誰沒有被傳個緋聞之類的。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收斂了些，沒有再去打擾女孩的秘密花園，作為同桌也是規規矩矩的。

但有一點他沒有預測到，或者是從一開始就忽視了，齊曼并不是一般的女孩。在一次閑聊中，他倆的“曖昧”又被人說起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齊曼直接將桌子搬離了林楓的旁邊，在一個小角落就這么孤零零地落下，之后她才悠悠然地走向老師的辦公室，做著不慌不忙的補救。

齊曼之后并沒有在角落坐下，老師調整了位置，她和一個學霸女坐在了一起，而林楓的身旁也換成了一個學霸男。天知道老師是怎么知道這對原本是同桌的學霸男和學霸女在談著人生理想，也許是早就發現了，直到現在才找到借口吧。

于是林楓之后就更沒有再去打擾齊曼的小世界了，只是在她不在的時候，他會到那邊去看看日出日落，撫摸著那看著如干裂的圓木實際是石頭做的欄桿，感受著上面傳來微涼的觸感，聽著風吹過身姿婆娑的楓樹。

時間過得飛快，特別是對于高中的他們來說，轉眼間高中的最后一個冬天迎來了它的第一場大雪。

雪下得很大，在同學們驚喜的叫聲中鵝毛般的雪花飄飄渺渺地落下，只是一下午的時間世界便已經銀裝素裹了。

放學的時候，林楓撐起傘正準備回家，身后的女生在說著圣誕節要怎么過之類的，林楓突然一愣，轉身走向她們，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齊曼在哪啊？”

“不太清楚啊，她一下課就不見人了。怎么，林楓，你有啥念想啊？”

“呃，沒有，別瞎說。”

“哈哈，你還害羞啊，我可沒見你在咱們齊曼面前有一點羞澀啊。”

……

林楓趕緊離開了這些正在嘰嘰喳喳的女生，踩著咯吱作響的雪花走向被雪裹得白里透紅的臨江閣。來到背后那熟悉的地方，齊曼果然如林楓所想在那里。

此時欄桿上滿是積雪，她就靜靜的靠在那，身穿黃色連帽羽絨服，下面則是穿著青灰色的牛仔褲以及白色的長筒棉鞋，在白色的世界里特別明顯。

齊曼看著林楓的到來，雙手捂住臉哈了口氣，可愛的樣子像極了一只小浣熊。

“怎么了，好好的生日不過來這里吹冷風，你是個笨蛋嗎？”林楓亦步亦趨地走來，一臉沒好氣地說道。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好像班上就少數幾個人知道，但是里面并沒有你啊。”齊曼捂著嘴巴說道，聲音穿過她蔥白的手指，空靈地響在飄飄灑灑的雪花中。

“當然是做你同桌的時候你填信息的時候看到了啊，就差圣誕節一天，我的前任好同桌，這要是記不到就奇怪了。”林楓有些無奈道，

“嗯，也沒什么，其實我也只是來這看看這些楓樹，冬天了，它們也變得光禿禿的了。那，那么，你又是來這干嘛的呢？”齊曼雙眼有些閃爍，于是她把目光轉向那些楓樹，在雪中，光禿禿的枝椏在勾勒著一幅中國畫。

“當然是來看你啦，好好的生日不就應該和大家一起嗎？”林楓撇撇嘴，臉上的紅暈大概是被有些凜冽的寒風吹的吧。

齊曼仿佛陷入了深思，她看著地面，用靴子畫著雪，過會突然抬起了頭，笑了起來，燦爛的如白雪中的一把火焰。

“其實我啊，以前也許你沒注意，我啊，一過生日就會被爸爸接回去和媽媽一起過。不過今年是最后一年高中，所以他們只是打了電話，叫我好好的照顧自己，說是別影響了學習。其實家里應該也是有些急事吧。”齊曼頓了頓，繼續看著畫著雪的腳，輕聲說道：“所以呢，我的朋友基本上都沒有和我一起過過生日呢。她們也習慣了，倒是我有參加過她們的呢。”

林楓看著眼前的少女，忽然將傘塞給她，然后用手理了理頭發，笑著對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的齊曼說：“那我算是你的朋友么？”

齊曼轉了轉傘，然后走了過去，將傘撐在兩人的頭上，用輕柔但很是肯定的語氣回答：“不然你敢不把我當朋友么？”

林楓“哈哈”地笑了下，說道：“行，那跟我走。”說著也不管齊曼怪異的臉色，直接將傘收了起來，拉著她往臨江閣也就是圖書館的大門走去。

等齊曼到了臨江閣的頂樓的觀景臺時，盡管有著寒冷的冬風，但她還是因為眼前的美而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沒有這么完整的看過這片風景，整個天地一片空冥，以前只能看到一些的江面失去了那些閃耀的粼光，一片片的雪花飄揚在江面的上空構成了暮色。她的雙眼無法穿透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精靈，但卻深深的感受到這江水的靜謐，即使在這白雪皚皚的世界也是獨一無二的美玉。而那些在江邊潔白中又泛著青的樹林，更是一片黛玉，彎彎曲曲的隨著江流走向暮色的盡頭。近處青色炊煙裊裊，如同雪之精靈的篝火，在風中搖曳生姿。

“為什么你會知道上來呢，不是在很久以前學校就把通向頂層的樓梯撤了嗎？”良久，齊曼如是問道。

林楓嘴角微微勾起，說道：“其實和你一樣，我小時候也一直在這里玩哦。”

看著齊曼有些驚訝的表情，林楓難免的有些得意了起來，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和你不同，我媽媽以前是這里的圖書館管理員，所以小時候我沒事就賴到這邊來，這棟樓我也是摸遍了，即使是上頂樓有一個偏僻的小門我也是知道的呦。”說到這里林楓有些玩味。

“也許你小時候在這里哭我也有看到哦，你以前和我一說我就覺得印象中好像是有這么一個女孩子，雖然有可能是錯覺，但我小時候見過你絕對是真的，畢竟就這么大的地方啊。其實啊，我早就想帶你上來看看，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

“那么，生日快樂！美女！”林楓用自己盡可能溫暖的微笑說出了這句話。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你不會覺得讓我看看這風景就是生日禮物吧。”齊曼用手指勾了勾被風吹到額頭上的秀發，嘴角有些壞壞的勾了起來。

林楓呆了呆，困擾地掃了掃頭上的積雪。“嗯……我想到了！”林楓站的遠了些，然后掏出手機，對正站在觀景臺欄桿邊上的齊曼說：“笑一個，茄子，茄子。”

齊曼很配合的捋了捋頭發，然后對著林楓的手機攝像頭很是燦爛的笑了起來。

“嗯，好，多笑笑，多笑笑，我再拍幾張”林楓大聲說道。

雖然不知道林楓要做什么，不過齊曼還是很配合的繼續擺起了姿勢。

“好了，先等我一下啊，我馬上就回來，就一下啊！”說完，林楓就沖下了樓，在那扇門后消失了身影。

等了十多分鐘后，林楓上來了，拿來了幾張照片，然后大大方方的塞到她的手上，“嗯，都給你了，不用謝我了，圖書館的阿姨我認識，我找她走了走后門，現場洗了出來還沒花一分錢。吶，這些都給你了。”

齊曼看著照片上的自己，黃色羽絨服的少女在一片雪色中笑得很開心，如雛菊的綻放，讓幾朵飄在鏡頭前的雪花失了顏色。很久沒有怎么完完全全地笑了呢。

她把頭轉向林楓，在臉上抑制不住的笑容中說道：“那么，林楓同學，你這是想追我么？不行哦，我只把你當朋友耶。”

“才沒有，你還是老樣子啊，別怎么自戀好不好？”

無視了林楓的話，她定了定神，嚴肅的說道：“爸爸說，女孩子更要以學習為重呢！”說完這句話，她少有的很沒放肆地大笑起來。

林楓看著開心的她，也一本正經的說道：“嗯，行，那我等你下次過生日！你的好人卡，我就先留著。”

“還好意思說下一次生日，下一次，你要是再敢拿我的照片送給我，還連一分錢都沒出，看我打不死你。”

夜色漸漸變暗，雪花依然如夜幕中的精靈，臨江閣的頂層已經沒有了駐立的兩人，然而他們的歡笑聲依舊能穿透層層飄雪，傳到這里片沉寂了很多年的觀景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