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與你無關。
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認識R先生了。他住在她家對面。
他那么年輕那么漂亮,那么修長筆挺,那么標志瀟灑。
而她,一個十三歲姑娘,把所有的全部犟勁,全部纏住不放的執拗勁,一股腦全用來窺伺R先生的生活和起居了。她觀察他,觀察他的習慣,觀察到他這兒來的人,這一切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增加了她對他的好奇心。她看到看望他的客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也就知道他性格上的兩重性。
她才十三歲啊,就已經開始用狂熱的好奇心來探聽和窺伺他的行動。還是孩子的她,并不知道,這種好奇心就已經是愛情了。
他住在她的正對面,但碰到的機會卻很少。她經常獨自一人坐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個小時,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著他,一次一次的,反反復復的重溫對他的數百件細小的回憶。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多謝啦,小姐!”,就讓她整個地、永遠地愛上了他。當時,她擋了他的道,兩人差點撞個滿懷,他以那種溫暖、柔和、多情的眼光看著她。
就在那一秒里,那唯一的一秒里,他的名字就成了她的秘密。那是他們第一次碰見,第一次面對面講話。
兩年以后,他們再次邂逅,他帶著親昵的眼光打量著她,他沒有認出她就是曾經愛過他的、那個被他喚醒的姑娘。他叫她一起去吃飯。于是,她跟著他回家了。一夜過后,他們又見了兩次,他說他要出門,就送了幾多玫瑰給她作為臨別紀念。
其實,她知道,他在感情上就是喜歡放縱和游戲。她也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但她還是一直等著他。直到生命的末尾。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沒收到他的一行字。而她卻把自己的一生全都給了他。可她仍然等著,絕望地等著。直到生命的末尾。
她生下了他的孩子,卻從來沒告訴他這個兒子的存在。她把孩子當做她的一切,她說,現在她終于把他捉住了,她在自己的血管里感覺他在生長,只要她心里忍不住了,她就用食品喂他,用乳汁哺他,輕輕撫摸她,溫柔的吻他。兒子就是另一個他。
十年來,每次在他生日的時候,她都會暗中送他一束白玫瑰,和當年他送給她的一模一樣。一年一次,為了喚醒他對她的回憶。她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她愛他,卻與他無關。
情到深處,是會讓人低到塵埃里的
有人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確實,從13歲以來,她就這樣盲目地的愛著他。她說,她對他永遠忠貞不渝,因為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比不上暗地里悄悄所懷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是如此希望渺茫,卑躬屈節,低沉下氣,它與中年婦女那種于火中燒的,本能挑逗的愛情不一樣。
她每天都在等他,窺伺他的行蹤。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沒做。她家門有一個小小的黃銅窺伺孔,可以咯到她的房門。這個窺伺孔就是是她張望世界的眼睛。那幾個月,那幾年,她手里拿本書,整個下午整個下午的坐在那里,恭候他。
愛到深處,是會讓人低到塵埃里的。
從十三歲到十六歲,她每一小時都是活在他的身上的。她干了很多傻事,她去吻他手摸過的門把手,撿起他進門前仍的一個煙頭,只是因為他的嘴唇在上面接觸過。他出去的那幾個星期,她就像死了一樣,毫無意義。她滿臉愁云,百無聊賴,茫然若失。但她還得時時小心,不能讓母親從她哭腫了的眼睛上看出她心頭的絕望。
她給他的愛一直很安靜,就像一株小靜默生長在一角的小樹,悄無聲息地,卻 開出了花。
她給了他自由,而這或許正是他想要的。她有他的孩子,可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她不會用孩子去綁架和威脅他。她知道他這個人喜歡在愛情中無憂無慮,輕松自在,游戲玩耍,要是突然間變成了父親,突然間要對一個命運負責,那他一定會感到難堪而棘手的。她想,這樣一定會讓他覺得她把他拴住了,他也一定會因此而恨她的。
她說,她要保持她的自尊心,她要讓他這一輩子想起她的時候沒有憂慮。她就這樣獨自一個人承擔一切,卻也不愿讓他背上整個包袱。她說,她要讓自己成為她所鐘情過的女人中的獨一無二的一個,讓他永遠懷著愛情和感激來思念她。
孩子是她的一切,她把所有對他的感情都放在兒子身上。當他們的孩子得了重病,快要死去時,為了不給他帶來憂慮,她也就沒有去找他。只是一個人扛著,無奈之下,她因為錢而和一個寬闊的男人在一起了。
她整整一生無外乎就是等待。在她的內心深處,在她的潛意識里,她一直還做著那個陳舊的孩子夢:也許他會再次把她召喚到他的身邊,哪怕只叫她去一個小時。為了這可能的一個小時,她把一切都推開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不再叫他了。她去了,可他連她的名字、她的面容都不知道。
她愛他,可她卻早已從他的生命里隱沒了,消逝了,墜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