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給打來電話,說大娘精神病發(fā)作了,要送到精神病醫(yī)院去治療。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樣的結局可能也是意料之中的。跟媽媽的過世有關,我心中如此篤定。
有句俗語,親兄弟,仇妯娌。妯娌關系猶如婆媳關系,是一個經(jīng)久不衰而又難以化解的問題。記憶中,村上妯娌間打架、吵架的家務事屢屢上演。每當這個時候,搬個小板凳,嗑點瓜子,聽著兩個女人互相遙向對罵,一個下午就能打發(fā)過去了。但是,媽媽和大娘,可能算是村里妯娌界的一股清流。
爸爸上高中時是學校出名的尖子生,因為家里窮,爸爸沒有去參加高考,畢業(yè)之后學了一門手藝,娶妻生子。婚后,媽媽沒有出去工作,成為了一名全職家庭主婦,照顧著全家的生活起居。單單靠著爸爸的體力工資,家里的日子過得算是清貧。
作為家族中的老大,憑著不錯的工作收入,大伯對我家照顧得無微不至。逢年過節(jié),單位發(fā)年貨,大伯總會喊我拎著竹籃子去拿蘋果。最大、最紅的必然是給我。一根甘蔗,最甜部分給我,哥哥姐姐吃兩頭。大一開學前,爸爸的肝病發(fā)作,一萬多的學費急得媽媽直跺腳,大伯送來了一沓厚厚的信封。這里面,不光是學費,還有一個學期的生活費。
大概是受爸爸和大伯關系的影響,媽媽和大娘相處得特別和睦。
“嫂子,嫂子,跟你說個事!”緊跟著的是媽媽歡快步伐。
“阿英,在不在家,村部晚上有電影!”大娘小跑著沖進媽媽屋里。
每天,這樣的歡快的對話不絕于耳。誰家狗丟了,誰家打架了……村里家長里短愉快地分享,兩妯娌間的私密話總是說不完。當然,兩人也是本分之人,從不會出門傳話,私密的話,只限于兩人之間。
生活中,兩家人互相幫助、互相照應。農(nóng)忙收工晚了,誰先回家,就會把另一家的晚飯做好。刮風下雨,順帶著收好另一家的衣服。每逢春節(jié)蒸糕點,從饅頭發(fā)酵到上籠蒸,都是兩家人一起忙活。即使是哥哥投資失敗,賠個精光,兩家決定一起承擔、一起償還。媽媽和大娘之間的感情,未曾受到過金錢的一絲影響。
媽媽是個老實人,只會用最簡單、最淳樸的方式維護著這段妯娌情。記得我10歲那年,村里種了幾畝的藕。待到新藕上市,田里殘留著新鮮的藕段。媽媽趁著夜色,偷偷跑到田地,撿挖幸存下來的藕段。快要滿載而歸時,看田的人發(fā)現(xiàn)了,媽媽幾乎一路狂奔回家。興沖沖地做了一鍋藕餅,一半給大娘送了過去。她知道,大娘最喜歡吃藕餅。
哥哥姐姐結婚后,每次回鄉(xiāng)下,媽媽、大娘都會一起忙著做一桌豐盛菜。等大家都吃完了,媽媽和大娘才會端著碗,就著剩菜匆匆忙忙吃完。走的時候,蹲在井邊打水、洗碗的永遠是媽媽和大娘。這樣平靜而又安寧的日子,持續(xù)了20多年。
大學畢業(yè)后,我?guī)椭鸭依锏囊恍﹤鶆者€清了,心里曾暗喜,父母可以享享清福了。誰料,迎來的卻是晴天霹靂:媽媽查出了乳腺癌。手術、化療、再化療。頭發(fā)掉個精光,身體不斷地浮腫,六年間,媽媽一直在跟病魔抗爭,每個月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省城醫(yī)院度過。
突然間,家人發(fā)現(xiàn)大娘的精神不太對勁,每天知道睡覺、發(fā)呆,莫名的哭泣,能把洗潔精當成鹽炒菜。醫(yī)生診斷,抑郁癥。但是,每當媽媽從醫(yī)院回來,大娘精神又是格外地好,排骨,魚湯,好吃的飯菜每天送到媽媽床前。
直到最后,癌細胞瘋狂地擴散,媽媽不能再進半粒米。大娘一買就是十幾條魚,每天燉上一條,親手將魚湯一口一口地給媽媽喂下去。每晚入睡前,大娘要去媽媽床前說會話。哪怕感冒發(fā)燒,未曾間斷。有一天,媽媽精神特別好,對著大娘說了幾句話:“嫂子,你早點回家睡覺吧。我能陪你說話的日子不多了。”大娘回去哭了半夜。這是后來姐姐告訴我的。
最怕那天終究來了。大娘像往常一樣,一起床就去看望媽媽。但是媽媽的手特別涼,大娘立刻感覺到不對勁,使勁搖了搖媽媽:“阿英,你餓不餓?我給你熱點魚湯。”媽媽微弱地搖了搖頭。大娘依然執(zhí)著地把熱騰騰的魚湯送來,媽媽看了魚湯一眼,人就走了。大娘撕心裂肺地哭著,幾度昏厥。
媽媽后事辦完,大娘的精神狀態(tài)原來越差,總是叨著“沒想到阿英走這么快,昨天還在跟我說話的”。但是每天,她仍記得每天更換媽媽排位前的供菜。
兩個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沒有當代“閨蜜”情懷,約著出來逛街、吃飯、看電影,維系姐妹感情。她們用最樸實的方式,彼此關心、互相幫襯、默默陪伴,及時雨般支撐在此的生活中。也許,在大娘心中是幸福的,媽媽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不遠。因為媽媽不曾告別,也未曾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