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這幾日,村子上來了很多人,古老安靜的村莊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一位蒼顏白發的老者倚在窗前,渾濁的眼凝望著窗外遠方的那棵古老的藍花楹樹,久久愣神。
幼童無知,圍在老者身邊,問,為什么村子里突然來了這么多人啊?
老者淡淡地笑了,對著幼童說,他們是來看藍花楹仙子的。
藍花楹仙子?幼童張大了嘴巴,驚訝地問道。
是的。每年這個時候,藍花楹初開,仙子就會穿著一身紅衣,在花下起舞。只要是看到仙子跳舞的人,就會遇到一段美好的姻緣。老者說。
可是,老爺爺,我娘說,您每年都去看仙子跳舞,為什么現在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幼童又問。
老者笑了。
他說,我早就遇到了。
幼童搖頭,說不懂。
而老者卻是一直淺笑,不答話。
夜,已靜謐。
村子中央的一棵龐大的藍花楹樹經歷了歲月的沉淀,安靜地佇立。紫色的小花,玲瓏羞澀,緩緩開放。
樹下,亮如白晝。眾人圍在樹旁,卻未敢靠得太近,站在了百米以外的地方;亦不敢大聲言語,只是虔誠好奇地靜靜觀望。
藍花楹漸開漸盛,如紫色的煙云,絕美而又飄渺,恍若令人置身仙境。
人們都好奇,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仙子起舞,畢竟聽說見過仙子的,只有幾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他們一輩子都虔誠地守著這棵藍花楹樹,當作神靈供奉。如今,這些老人中,也只有一位耄耋之齡,至今在世,聽聞,這位老人每年花開之時都會來到樹下,風雨無阻整整六十年。
只不過,眾人都好奇,因為這次花開,卻不見老人來。
藍花楹開得極美,卻一直未見到仙子起舞,大家也釋然,畢竟只是個傳說,再說仙人,也不是凡夫俗子都能看到的。
無論,到底有沒有仙子花下起舞,這花前月下的美景,倒是成全不少有情眷侶,成為美談。
寂靜的竹屋內 老者臥在床上,透過窗戶,凝望著那燈光下開得正盛的藍花楹,卻無奈地悠悠一嘆。如今,他已無力邁開步伐,再也不能見她了。
微弱的呼吸中,他又想起了往昔的場景。
他這一輩子,最美的場景。
紫色的藍花楹大片的盛開著,溢出淡淡的哀傷。
花下,是她一身紅衣,舞步翩躚,穿梭于落花之間,紅裙綻放如蓮,絕望的妖嬈。比花還要美的容顏,淺笑連連。紫色的落花漫天輕旋,她在花中笑的無邪。
年輕的他和同村的伙伴,在遠處癡癡地望著,不敢上前。
老者輕輕地一笑,卻是滿眼的眷戀。
燭光突然忽滅忽現,他半合的眼緩緩睜大,他實在不敢相信,在他死前,竟然還能再見到她。
她依然是一襲紅衣烈烈,依然是舊日年輕絕美的容顏。他怔怔地看著她,不敢大聲喘息,好像生怕驚醒了這一場美麗的夢境。她輕移蓮步,來到他的床前,看著他蒼老的臉,許久,微微淺笑。
老者看著她,渾濁的眼,終是流下了清淚兩行。
燭光忽閃忽現,他只是顫抖著說了句:
? ? ? ?謝謝……
他這一生,算是再無留戀,六十年的等待,就此停歇。
她渙散無神的目光突然漸漸凝聚,依稀在零散的記憶深處,有人也曾那樣柔情地說著:
? ? ? ?楹兒,你跳的真好看……
? ?楹兒,你待我真好,我都快離不開你了……
? ?隨即是大片的藍花楹,填滿了她的整個記憶……
? ? ? 那年,藍花楹正開的極美極盛,如紫色的煙云般飄渺,恍若置身仙境。
她情不自禁地提起裙角,翩然起舞。
舞步輕移間,忽見一人立在樹下,淺笑著看著她。
緩帶白衫,公子如玉。
她的唇邊蕩開笑意,縱身輕旋于漫天花雨中,紅裙綻放如蓮,她美的不應人間所有。
他看得癡了。
或許,只那一眼,便就足夠,即是亙古。
他說,楹兒,你跳的真好看。
他說,楹兒,你待我真好,我都快離不開你了。
她為他添一杯茶,巧笑倩兮。
那,當藍花楹初開時,我就為你跳舞,可好?
他欣喜地點頭應下。
紫色的小花,羞澀地開放,花朵小小的,花香淡淡的,一切,如夢般迷幻,不可言說的美好。
? ? 那日,她匍匐在天神腳下,祈求道:
? ? ?天神,請你允許我待在人間,我愿意被囚在藍花楹下,付出我的自由。
? ? ?天神這樣的事見慣了,只是淡漠地點頭允了。
? ? ?她便時常與他在藍花楹下相伴,她也時常看到他眼底深深的哀傷。
藍花楹下,他撫琴,她在一邊輕聲和唱。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那一天,他突然高興地說,楹兒,我終于找到她了,我一直以為她死了……太好了!感謝上蒼,又讓我見到了她,楹兒,我真的是太高興了
他高興地像個孩子般的不知所措,紅彤彤的臉說明了他那無以言表的快樂。眼底的憂傷已經完全消散。
漫天的藍花楹憂傷靜邃,她對他微微一笑,說,我為你高興。
從此,藍花楹下只剩下她一人靜坐。
她望著花兒衰敗,葉兒凋零,一天,又一天。瑤琴靜放舊處,干凈無塵,可卻已無人輕撫。
她等了好久,終又等到花開。
那天,她穿上了嶄新的紅裙,滿心歡喜地在花下翩翩起舞。
她跳了好久,從天亮跳到天黑,可那個曾經要看她跳舞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她疲憊地伏在地上,紅裙絕望地綻出妖嬈,大片盛開的藍花楹憂傷靜邃,花瓣紛紛落下,靜靜地落到她鮮紅如血的衣上,仿佛這樣,就能覆蓋住流離和悲傷。
等待是那么漫長,她靜靜地望著美麗的藍花楹,不由地想象著遠方,他的模樣,該是神采飛揚,神仙眷侶無雙。
幾個月后,她終是等到了他。
白衣上鮮血彌漫,他搖晃著身體,勉強地對她一笑,這一笑,飽經了滄桑。
那日,他終于找到了他思念許久的人,恨不得與她時時刻刻相伴。可當他終于要攻破敵軍城墻時,她的劍,卻刺向了他的胸膛。
? ? 他說,她刺我的這一劍,我終是不怨她。我把她弄丟了這么久,這是我該還她的。
他說,楹兒,莫要傷心。你能為我跳一支舞嗎,成為我,此生,最后的畫面。
她望著已經開敗的藍花楹,片刻后,對他輕淺一笑,說,好啊。
話音剛落,衰敗的藍花楹立刻消失,枝丫上,迅速的長出一個個小花苞,著急地開放了。不一會兒,一片片盛開的紫色煙云便出現在了頭頂,美輪美奐。
一紅衣女子,舞步驚艷,翩躚與落花之間。
紫色的落花漫天輕旋,她在花中仍舊笑的無邪。
這一切,美的不應人間所有。
樹下坐著的白衣少年,眼睛里并沒有因為藍花楹突然開放的驚訝,仿佛早就了然于胸。他只是癡癡地看著,淡淡地笑著。
這樣好的女子,這樣濃厚的深情,他注定是辜負。唯愿在他生命的盡頭,用她的舞,為這場無果的美好,劃上終點。
? ? ? ?藍花楹靜靜地開放著,溢出憂傷。
花間的那個女子還在舞著,卻舞出了憂傷,舞出了絕望。
藍花楹終究是落了滿地。
她溫柔地擦去了少年眼角噙著的淚滴。輕輕地擁住了那個淺笑著離去的少年,她的眼角緩緩流下了晶瑩的淚。淚水化開了她紅裙上隱藏的鮮血,血色妖嬈,漫延開來。
天神規定,她只能在藍花楹開放的那天起舞,而藍花楹一年只能開放一次。
藍花楹重開的那刻,她笑著起舞,默默地承受了天神的處罰。
紅色的衣裙掩蓋住了鮮血。
無邪的笑容掩蓋住了傷痛。
仙本無情,仙本無淚。若仙動情,勢必遭劫;若仙泣淚,勢必形滅。
? ? ?那年,緩帶白衫的公子,終究成了她的一場紫色的旖旎迷夢,就連她,也葬在了這一場夢中,不愿醒來。
又一年,藍花楹又開了,他,不會再來了。而她卻還在花下起舞。
一年又一年,藍花楹開時,她總在紫色爛漫中翩翩起舞。紅裙綻放如蓮,綻出絕望的妖嬈。
他說,楹兒,你跳的真好看。
他說,楹兒,你待我真好,我都快離不開你了。
她說,當藍花楹開時,我就為你跳舞,可好?
他欣喜地點頭應下。
花開幾度,她只剩有一縷殘魂,忘記了所有,可他給予她的美好,她始終沒能忘卻。
燭光忽閃忽現,她看著這個等了她六十年的人,看著這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卻如孩提般的哽咽。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結果,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憐憫。
? ? ? ?這萬丈軟紅,離人癡怨,有何終……
? ? 她靜靜地坐在他身旁,陪著他走向生命的盡頭。
長夜寂寂,只有蠟燭在一旁,默默泣淚。
窗外,藍花楹正開的極美極盛……
多少年后,藍花楹仙子花下起舞的傳說仍被人們口口傳頌。
藍花楹開,紅衣仙子翩然起舞。
紫色的落花漫天輕旋,她在花中笑的無邪。
藍花楹,在絕望中等待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