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學校要求我們重新排查雙線包保的學生這學期的就學情況。幾十名學生，挨個打電話詢問就學情況。人多事情就多。有一個學生，腿摔斷了，需要休學一年；有兩個學生，由于家里原因轉校的；有一名初三貧困戶女生，因為她爸爸突然去世，導致本來學習成績好的她不愿意上學，去了在上海打工的姑姑家。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名叫做沈棟的小男孩，戶籍信息顯示他只有九歲。記得第一次去他村尋找他家，一致答案，沈東爸爸媽媽離婚，沈東爸爸在外地打工，很久沒回老家了。后來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了沈棟爸爸的手機號。打過去，無人接聽。

我回到家之后，隔三差五地撥打那個手機號，總是無人接聽。我就納了悶兒了:手機在使用，為什么沒有人接聽？

終于，大約一個月之后，有一個人給我回電話了。

“我看你經常給我打電話，你是？”

我自報姓名，跟他解釋打電話的意圖。沒想到，他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孩在哪上，也不知道小孩子上幾年級。

“他有可能在18里鋪，好像是二三年級吧?！痹捳Z里全是他的猜測，哪有這樣當爸爸的，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孩在哪？

“你自己的小孩你怎么會不知道呢?”我對這個陌生人竟有了埋怨。

“不瞞你說，我這人吧，話少，不知道打電話說什么。我家里有一個老母親，80多歲了，我一年都不打一個電話。”

“她那么大年齡了，一個人在家里，你能放心嗎?……那你也應該了解自己小孩的情況呀……”

“哎呀，你是老師，我就和你說吧。是我家務事，丟人的事兒，我和他媽媽離婚了，孩子判給了我，可是我老母親80多歲了，我又在工地打工，都沒辦法照顧到他，只好把他托付給我家的一個親戚照顧。”

“哦，原來是這個情況，對不起啊，我不該多問的”。農村人對于離婚這樣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是丟臉的事兒。他能跟我說這些還是說明他很相信我。

“但是你也不能直接把孩子扔給別人，自己不管不問呀?” 可能是教師的職業特點，也有可能是因為我也是一名媽媽，我又開始多管閑事了。

“我這出來都大半年了，誰知道他現在在哪?”

“你是他的爸爸，你都不管不問他的事，誰能問呢?”我替孩子憤憤不平。

“我這人吧，嘴笨。打電話也不知道說什么?！?/p>

“那別人幫你照顧小孩，你至少打個電話表示感謝，然后再問問小孩的學習和生活情況，表示關心呀?！?/p>

“呵呵，老師，你說的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說?！?/p>

“你就說謝謝你們幫我照顧小孩，我雖然平時沒給你們打電話，但我心里明白，孩子在你們家讓你們多費心啦之類的話”。我感覺我像在教一個超笨的學生學習英語。

“我說不出來。呵呵，好，那我試試，我等一下給你問問我小孩到底在幾年級?！焙冒?，是給我問的！

過一會兒，他回電話了?！拔覄偛糯螂娫拞柫耍谖冶斫慵易?，我表姐是二小的老師，所以上學期他在18鋪上，現在到了二小，他這學期在二小。”從和他講電話，他從來沒說一句我家小孩我兒子之類的話，都是他他他的。

“好的，那幾年級呢?”

“哦，這個我沒問。”

“根據六歲以上學來推斷，他應該在四年級。但是我們，要求要逐個詢問，必須經過你們的確定?！蔽艺f。

“那你就寫個四年級吧。”

“還是再確認的好?！?/p>

“不用確認了，你隨便寫。也謝謝你的關心，我這人也不愿意再打電話”。

“好吧，我再從側面了解信息吧。”對這樣的家長，我只有通過其他的途徑來了解他的兒子了。不過出于職業和一個媽媽的心，我還是多說了幾句。

“嗯，我能不能給你個建議?”沒等他回答我接著說，“你馬上掛完我電話，我建議你給你的老母親打一個電話，80多歲的人了，肯定也想知道他兒子在外面怎么樣，過的好不好，你打一個平安的電話，也讓她放心。再有就是，你也經常給你的表姐打電話，她是老師，她又是你家親戚，應該知道你的性格是這樣，或許不會跟你計較，但是畢竟咱這小孩在她家，人家沒有義務幫你照顧小孩，能幫你照顧是情分。再說了，自己的小孩在她家里，你多打些電話，人家還能對你小孩更好一些”。對于這樣的人，我有時候，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謝謝你，老師，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墒俏乙粋€41歲的人，哪能改過來?！睆乃Z氣中，可以聽出，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點，他內心還是想改變的。那我就趁熱打鐵。

“人活80歲的話，你才過一半，中年正是人生最好的時候，你沒看過那些新聞嗎？嗯六七十歲七八十歲的人都能改變，為什么你不可以?你肯定行！而且，我聽你講話也沒你想的那么糟糕，還挺好的。聽你講話就知道你是個實在人，而且又正干。只要下定決心，不要管別人說什么，改變自己就行?！?/p>

“能行嗎?我也沒知識，沒文化。又是個沒家的人，都覺得低人一等”

“文化知識不多的人也多了，你周邊的人，你那個年齡段的人不都是上小學，多的很呢。而且離婚在現在這個社會是很正常的，現在人人都有手機，家里都有電視，即便你上班的時候聽別人講話，看他怎么說就跟他學，今天改一點，明天學一句，說不定等你過年回來，就有很大的變化。這樣對你好，對你小孩子更有好處。而且對孩子的關心愛護也要表達出來。你只把愛埋在心里，孩子和家人有時候感覺不到?！?/p>

“你說的是，我小孩媽以前也這樣說過。說我不關心她，不給她打電話了，也說我不跟她說那樣的話了。哎，都過去了”。

“你的人生還長著呢，不光為了別人，你就是為自己，也應該改變改變這樣的性格。要不然小孩子即便判給了你，也不跟你親呀”。

“你說的是呀，她媽媽以前就說幾個小孩子都跟她親，不跟我親?！?/p>

“你想呀，如果你是你家小孩，你怎么想”。

“我從小到大都這樣，不就想著，只要我在外面好好掙錢，他們在家里好好的就行了。 沒想別的。不瞞你說，我以前，一年就都不給他媽打一個電話?！?/p>

這樣的木訥男人，誰愿意和他過日子?難怪他老婆和他離婚。

“這畢竟是你家的私事兒，我一個旁觀者也不好多說，但是為了你兒子好，我作為老師，還是覺得你要經常和你的兒子多打電話，關心關心他 。”

“我爭取吧?！?/p>

“只要你想改，肯定行，我聽你講話，我看好你！” 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信。

“謝謝你了老師，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甭犓穆曇?，這應該是他的真心話吧?！?/p>

這樣的家長，想想那個孩子就覺得好可憐……

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連最基本的都不懂，這樣人的人生，注定是要悲哀的吧。

但愿，他真能為自己“爭取一次”。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