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生長在沿海的一個小鄉鎮里。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五歲之前的事情,母親已經全然忘記,而五歲這年,一對夫妻來領走正在跳皮筋的她時,那場景至今還歷歷在目。
母親還記得她被送走的那天,外公一直沒有露面,已經長大成年的二舅舅和五舅舅一直送母親到過河。
母親并沒有掉眼淚,她還小,不過5歲,并不明白迎接她的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和天翻地覆的命運。
而那個年代,是生孩子比母雞下蛋還容易的年代,那個年代也是孩子像野草般自由生長的年代。
所以,盡管母親哭鬧了幾場,但她還是很快適應了這個新家和新父母。母親的養父母結婚多年卻沒有小孩,于是收養了母親,母親的養母,也就是我的養祖母并不認為她會生不出小孩。
所以,雖然領養了母親,可她并不疼愛母親。幸好養祖父對母親還是不錯的,那時候,養祖父在大隊的食堂里負責掌勺,所以,母親也就天天有白米飯吃。要知道在這之前母親吃過最好的不過一碗透亮到可以看見碗底的清粥。
所以可見一碗白米飯意味著吃得飽飯的幸福日子開始了。
可惜的是,大鍋飯時代很快就過去了,大隊的食堂也散伙了,作為掌勺的養祖父失業了,而母親也失去了她的白米飯。
養祖母卻在這個時候懷孕了,她終于能夠揚眉吐氣地證明自己不是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雞了。可是,母親的生活就過得更差了。每天天不亮便要起床,把曬干的紅薯片放進大鍋里,用水煮開,再放一把糙米,慢慢熬開,便是一天的伙食了。
然后就和養祖父一起出工賺工分,烈日下母親熱得中暑了,養祖父這才和養祖母商量著讓母親回家帶尚在襁褓中的大舅舅。這年,母親不過八歲。
很快地,養祖母又生下了二舅舅,小舅舅,大姨,小姨。母親的日子也在年復一年地帶著弟弟妹妹的時間里過去了。
村里開設了掃盲班,母親很是喜歡,她把一天的活都做完后,完全不知疲憊地一筆一劃地寫著自己的名字,掃盲班里的老師說接下來還會教得更多。母親更歡喜了,字練得更勤快,而且算數都都寫對了,還得了老師的表揚。
可是,外祖父母卻不允許母親再去上掃盲班了,因為離村子不遠的大霧山在征集工人去開荒,村里集結了一個施工隊,一戶出一人,養外祖母剛生完小姨,養祖父剛借了一筆錢,開起來養鴨場。所以,母親就成了被犧牲的那個人。
時至今日,母親常常會對我感嘆,如果當初繼續上掃盲班,如今也不至于大字不識一個了。
在大霧山的日子并不會比在家里難過,雖然挑石擔沙的工作很是繁重,但每日準時有飯吃,并且不會稍不順心便被養祖母打罵。這對母親來說就是無比的好日子。更何況還有工錢可以拿。
母親的愛情也是在大霧山發生的,我只知道有這么一個人,但是具體的年齡身高姓名統統不知,只知道他姓馬,姑且稱之為小馬。
小馬是一個文弱書生,所以分配到的任務也相對簡單,就是和水泥,不用爬高爬低,也不用擔重物,就是簡單的和水泥。然而就是這么簡單的和水泥也是需要些力氣的,至少鐵鏟要拿得動,一天不停攪拌下來,小馬手上長了不少水泡。
母親是個豪爽的性格,她看著小馬可憐,便在干活之余,偶爾給小馬搭把手,這一來二去的。兩人很快便熟識了,母親很小便要干一堆得家務事和農活,所以有的是力氣,干起活來風風火火的,小馬雖說只讀到初中,但那個年代,有文化便是了不得的事了。母親最崇拜這種讀書人,平日里得閑也會聽初戀講講書里的故事,外面的世界。
也不知是母親崇拜的眼神感動到對方,還是母親豪爽的性格讓人歡喜,在那煙灰土燎的水泥幫里,小馬居然對母親看上眼了。
從大霧山回來后,小馬家里很快便托人來說媒。母親倒沒有想到談婚論嫁,她還只是當成聊得來的普通好友。當然,那時候并沒有人會過問母親的意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婚期定得不算遠,母親很快就開始準備起嫁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