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書隨意地敞開著,留下了早上匆忙出門的痕跡。仔細一看,還是可以從字里行間找到一些喜好的判斷。
內斂、抵御、離群、安然,是安妮寶貝的書。
多翻兩頁,斷斷續續的文字浮現出影像:天色微明時分的凌晨,萬籟寂靜,打不到出租車,一個人趔趄著邊回頭尋覓邊慢慢前行,一點困倦也無,腦子清晰卻略微鈍重。只覺得自己是個空落世間的過路者,心里什么也沒有。
字里行間有自覺、有放縱、有匱乏對抗、有距離、也有蕭索。
窗外的雨還在下,不知從何時開始,仿佛今夜無盡頭一般。雨滴落到窗臺的鐵皮上,發出噼里啪嗒的聲響,我突然想起《枯枝敗葉》這本書,我還知道它是馬爾克斯寫的,他還寫過《百年孤獨》。
但是,僅此而已,我再也想不出其他,關于里面講了什么內容,它曾經哪里吸引過我,竟毫無印象。
比空更難受的感覺大概并不是這個盒子本身是空的,什么也沒有,而是你明明知道這個盒子里有你想要的東西,缺偏偏失去打開它的鑰匙。
我把腦袋里這種種空洞迷茫的跡象稱之為空茫,不知道它和健忘有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朋友說,還有一種是記憶疊加,有了比那更印象深刻的,也就被取代的。
大學有段時間,不務正業,經常上課看書,看得最多的,是三毛的書。
記得有那么一天,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大概是早上十點多的樣子,忘記是上什么課,沒怎么聽,在看三毛的《夢里花落知多少》。
彼時窗外的黑云一圈一圈地壓下來,本來清明的天空猶如黑夜一般,沉悶壓抑,遠處的雷聲一聲追逐一聲。
我突然好像看到了沙漠的夜晚,月光清涼如水,星空淡而疏遠。遠處的群山,肅殺蒼涼,有一女子手里拿著槍,腳邊是一只名叫戈利菲的狗。她說:拉蒙,友誼就是自由。如果我成了你們的重擔,那么便不好做朋友了。
然后,豆粒大的雨滴落了下來。
是了,像現在這般落了下來。持續不斷。
三毛和安妮寶貝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一個灑脫、率真、瘋狂,做著滿世不得人理解卻讓人欽羨不已的事。
一個安然、避世、索居,過著清淡離俗卻不可避免被詬病、被模仿的生活。
一個深入撒哈拉沙漠,踏上孤島,用平白的雙手建起愛的城堡和人情綿密的壁壘,即使吃盡苦頭也甘之如飴。
一個用“竹棚撐起月白薄絹,悠悠用絲線穿過細針,繡上鴛鴦、牡丹、秋月、浮云,即使自知沒什么用處,也只是靜坐著勞作。”
她們都熱愛生活,不甘束縛。都充滿智慧又敏感,溫婉而又固執的女子,流連在各個城市和國家之間,走在路人的前方,走在親朋好友的無奈和意料之外。
三毛多情,一生飄搖也許只是為了前世的故鄉,還有遠方那一枝橄欖樹。
安妮寶貝走走停停,只為了對抗無聲而漫長的時光里獨守的自由,找到屬于自己的閑適和自足。
她們是如此的不同卻又相似。我喜歡安妮,更喜歡三毛,因為三毛身上一直有深深吸引我的赤子之心。大概是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直至后來荷西去世,這種喜愛便成了深藏的心疼。
時間瞬息萬變,在這飛揚的俗世生活中,還有什么比語言更鄭重端莊,比喜愛后的心疼更孤單靜謐的呢。
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顛簸半生,當情感逐漸沉淀,表達不足夠凸顯,我會因著心中這份妥貼的喜愛生出無限的愉悅和滿足。
因著曾經喜愛一個人,而喜歡整個撒哈拉沙漠。
歸宿是內心的安定,失去了這個理由,流浪就會變得毫無盡頭。
我理清這層思緒,心中萬分難過。內心狂叫著:家呢?家呢?那個一生也放不下的家呢?
菩提樹下,有人手執明杖,指著遠處一抹昏黃幽暗的燈,時隱時現。我聽有個聲音在說:去吧,我的孩子。往來時的路走就是了。
我跌跌撞撞,靈魂從夢中蘇醒,清明一片。
一直徘徊在原地無法向前,頻頻回顧,懊惱悔恨所有過去里的來不及。即使知道這種遲疑會吞嗤消耗完經不起多磨的勇氣,即使知道此刻的徘徊不前終將會成為未來發誓想重新再來一次的決絕。
但是,就這樣吧!還能怎樣呢?就這樣好了。
這和“還是怎么也無法原諒那種懷揣著匕首,神情悲憫寬容,卻做著趕盡殺絕的事的人”一樣不得而終。
如今,習慣已是一劑入味的藥,有些苦澀,有些甘甜。
二十多年的歲月沒有讓我學會明白分辨對錯,只習得了愛憎分明和一往無前。既然知道來時的路是怎么回去的,卻也是不怕了。不管走多遠,心中思念的弦沒斷,家就還在。
是了,家是屬于隱秘的念想。天涯海角,永生不滅。
窗外的雨小了,街上的音樂仍然沒有停。偶爾有路人說話的聲音,關門的聲音,推車的聲音,衣服漂洗的聲音,若隱若現。不過一場雨,南方人似乎已習慣,融合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生命因著這份嘈雜反而透出幾份寧靜與安詳。
我合上電腦,起身拉上窗簾,關掉臺燈,開始了一天的睡眠。
晚安。
愿所有流浪他方的人: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