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帆放下手中的啤酒,扯開深藍色的領帶,使勁地晃晃腦袋,努力清晰迷離的眼睛,最終確定操場那個麗影是她。
他激動地一下子酒醒了。
沒錯,九年來都在想念的那個身影,一點都不會錯。
九年了,她走路還是很輕快,輕快地像一陣拽拽的風,難怪他當年沒有追上她。
只是,她右手邊,牽著一個小小的他,一個大概4歲的小男孩。
她,果然還是有家庭了?
這幾年來,余子帆按捺自己的想念,遵守著之間默契的約定,不去打聽她的消息,不去和她聯系,不去見她.
盡管十分想念。
如同九年前的那一年愚人節晚上,同樣在這里,和她的十年之約。那是他第一次告白,也是最后一次。
她帶著小男孩在操場一圈又一圈的散步,終于在一圈之后想要休息,一大一小的身影向操場的階梯座位走來。
他們在余子帆右邊一區階梯坐下,她溫柔地從包里拿出方巾,替小男孩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如水月光灑在她的披散的長發,哦,長發,她已經長發及腰了,余子帆看得出神了:她已經成長為女人了。
十年,距離大三那年操場的十年之約,終于來了。
“U09123507號,愚人節快樂。”
聽到這個,蕭一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下手中擦汗的動作,緩緩地轉過頭,尋找聲音來源。
老同學嗎?怎么知道我大學的學號?
只見從左側路燈陰暗處走出一個高大的男子,雖然領帶松松垮垮,但一身熨燙有型的襯衫西褲,加上整理得當的發型,看得出來是個都市白領。
不過,待男子走近自己,最終坐在自己左邊空位上,蕭一然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男的臉長得跟當年大學的余子帆有點像,只是身材不太像,余子帆屬于高胖高壯的,而眼前這個男的屬于高大有型,不胖。
滿意看著蕭一然一臉疑惑,余子帆心里不由得開心起來,“我來了,十年后的愚人節,我是當年建筑一班的U09123511號。”
“你是余子帆?”蕭一然聽到這里,很是激動。即使是其他普通老同學多年重逢,蕭一然也是會激動的,更何況是當年喜歡過自己并且和自己有約的男生。
“如假包換。就是當年那個住在房子里的小肥魚。”余子帆不禁莞爾一笑。
“嘖嘖嘖……這真的是當年的小肥魚嗎?十年不見,不得不刮目相看……”蕭一然目光一直打量在眼前站著的這個180高的英俊男人,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一點當年“肥魚”的痕跡,哪怕一點點也好。
要么說當年的子帆胖的太明顯,要么就是不能小看“士別三日”,更何況是十年呢?
“哈哈……確實是十年不見了。你……過的還好嗎?”十年來的千萬句話,不知如何開口,但最想問的還是這些年過得好嗎。子帆自然而然地坐在蕭一然左邊,好像當年他們自然而然地坐在星空下的草地聊天。
“……我過得挺好的……”蕭一然吐出幾個字,挺好就是一般的意思,沒有大起大落。
“……那就好。”……我很想你,可是子帆沒有說出口,“十年很長,滿滿的十個愚人節……”余子帆再一次扯一扯領帶,想要在這夜晚更放松些,因為有些話還沒說,有些話還沒問。
“對啊,滿滿的十年……。”蕭一然重復著他的話,突然想唱陳奕迅的《十年》,“你不是大四去了英國?回來多久啦?怎么都不見你聯系大家……”
“前兩年回的……我還是更喜歡這個城市……”
因為在這個城市遇上你,因為你在這個城市,因為我喜歡你。
子帆在心底回答,“你呢?”
“嗯……我大學畢業后就留在這個城市了,現在在這里一家公司做行政工作。??老實說,很多同學選擇在這里工作呢,都說讀大學的地方,青春的地方,忘不掉……,哈哈,是不是有點矯情……”蕭一然笑著問子帆。
有人說,帶不走回憶,那就住進回憶。
也有人說,找不到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就在記憶中等對方。
“大學……真的呼嘯而過的大學。我還記得我們那時候剛入學的第一晚上,班助讓大伙搬凳子集中在男生宿舍過道,大家坐著輪流一個一個自我介紹,”余子帆微微抬頭望向夜空,緩緩回憶著,
“……那時候班里才6個女生,你是最后一個自我介紹的。其實那時候我沒有注意聽前面女生的介紹,注意力都在你的身上……”
“……”蕭一然靜靜地沒有出聲,這事她知道,還是沒有打斷此時陷入回憶的他。
“那晚,你穿著白色連衣裙。??嗯?頭發那時候只到肩頭吧!你始終側著頭看向主持的方向,很認真地聽大家介紹,認真到沒發現我一直看你。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一直看你,只覺得你皮膚白白凈凈,穿著白色裙子,像個從月亮來的人。”余子帆望著天上的月亮,沒再說話,似乎還想那時候的細節。
“我也記得那晚,其實那時候我內心的緊張的,第一次在憧憬已久的大學同窗面前自我介紹,我該怎么介紹自己讓大家記住呢?
最后竟然是緊張的忘記了所有的腹稿,成了女生中介紹最簡短的那位,只是一股腦兒說名字家鄉愛好,愛好居然說是散步……”想到這里,蕭一然也不禁微微揚起嘴角。
“嗯~,那時候我也因為看你看得入迷,輪到我的時候還是旁邊的男生提醒我,我也慌亂中的簡短自我介紹。后來同寢室的男生評價我說當時像個偷看女色被抓的豬八戒,很狼狽呀……后來他們都叫我八戒呢。”
“哈哈八戒……大學的你比現在胖好多,完全是高高胖胖的耶,不怪別人,怪自己呀。不過你那時候經常打籃球,可是為什么體型還是那樣啊。”蕭一然看向余子帆的側臉,臉上的肉比當年緊實。
“you?ask?me?,I?ask?who。我也很想知道啊,可能是那時候青春期要長身體,哪有瘦的份啊。”余子帆居然記住了蕭一然當年常常用來耍賴敷衍的口頭禪,“不過當年你第一次深夜找我聊天時,我這個胖子真的受寵若驚。”
那晚他徹夜難眠啊……
“哦……不就是一次失眠咯,就想找個人聊天,剛好你朋友圈前幾分鐘還有動態。我就試著call你一下,湊巧你也沒睡,湊巧你愿意回復我這個羅嗦的失眠患者罷了。”蕭一然也學著余子帆看夜空,“……聊著聊著,就發現你不像平時看著那么不易相處……”
確實,當年的余子帆不知道是“裝”深沉還是“本”就很靦腆,開學后的一段時間不多話,大家覺得這個胖子“好冷”啊。
“當年你有一句話很酷,你說我什么時候失眠都可以找你,無論午睡也失眠,哈哈哈哈……當時我很想笑,不過后來更多的是感激吧!
你也很守信,我有多少次失眠,就有多少次找你瞎聊,不管忙不忙,你都陪我發牢騷……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聊,大到國家時事,小到隔壁宿舍檢查衛生又被抓了。直到后來我轉專業到中文系,我們還聊失眠。
不過,你為什么每晚都睡覺有點遲?”
“我們那時寢室的人愛玩網絡游戲,就那個英雄聯盟。男生嘛,我有時候也跟他們一起玩,有時候沒有玩,但因為他們睡不著,就看一些美劇。《越獄》是我很喜歡的美劇。”余子帆拿起酒瓶啜一小口。
“《越獄》,我聽你說過,你說里面的男主角很有個性,很血性。”
“而且你還說過,我這體型永遠不會像里面的人一樣,行動靈敏。這個梗你說了我很久喔。”余子帆開始念舊帳了。
“我不是后來叫你多去操場跑步減肥嘛,每次跑步都要來我微信發信息打卡。結果你打卡不到一星期就沒影了。還怪我咯?”蕭一然辯解。
“是是是,我沒堅持,那時候應該是大二吧?其實我很想很你一起去跑步,而不是發信息打卡報到。所以我就開始說你有點小胖,該減肥了。誰知道你的心比我更寬,說什么這樣剛剛好,臺風來了更穩重,”
說到這,余子帆漸漸笑出聲,“雖然你確實不胖,但真的是臉皮有點后耶。?女生才不會這么說。”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女生,我是女子。”蕭一然正在積極摳字眼想要扳回一城。
………………
“咦??居然沒有?”余子帆轉過頭吃驚地看著自己后背說。
大學時候,蕭一然稍微情緒化一下,就大力動手跟旁人“互動”,常用技能是右掌迅速拍在對方背上。毫無縫隙的力道全用,背裂!
“……”蕭一然無語。女大十八變,我就不會變嗎???都30+的人咯。
“其實你還是有淑女的時候啦。還記得大二那個圣誕夜嗎?班里一起在活動室過節。團支書帶動班里一些同學出表演節目,我記得你也有一個節目,是跳一段華爾茲,和高帥江風,”
這里明顯吃醋地變了變語調,
“你穿著白色毛衣裙,粉色的短靴,頭發是放著的。你們跳舞的時候,活動室特地關了燈。唯一的光線是對面樓層照過來的。
你怎么旋轉,始終是半張臉帶著微黃的燈光,始終是頭發在飄著……咚擦擦咚擦擦……你就一步帶著一步,在中心旋轉……很美……”
子帆心想:我就是那時候發現自己再也不能不看你,你可以有平時的野蠻,也可以有瞬間的溫柔。真是越來越看不完你……有180變化的你……
“其實那是我也很緊張,都是臨時練習的舞步。”聽到這里,現在的蕭一然也很緊張,沒想到他這么看我?眼睛看向天空,不想被發現眼里的情緒變化。
“不管怎樣,我覺得很好。最后一個定型動作,你向后倒在白帥手臂里,一條腿穩穩地平翹起,剛好指向我們那個方向。
當時我們那些男生被你定住了,當然了,這是我們自己宿舍聊天聊的。”余子帆扭頭看著蕭一然,發現她還在看夜空,他就靜靜地看著她。
“?哦……我該害羞的高興一下嗎?”
蕭一然傻傻地笑著。明顯是害羞緊張了,腳開始無規律地小幅度亂踢。
“還有哦,我發現你居然也會臉紅。”想起這個,子帆就很來勁。
咦,現在就這么被抓現行了嗎?哦,原來還有下文,緊張的蕭一然偷偷深呼吸。
“有一次全班在圖書館前的大草地聚會,玩一個殺人游戲,當時我和你都輸了,我被罰背你繞著大家跑一圈。雖然是夜晚,可我還是發現從我背上下去的時候,你臉紅了……”
“呵呵呵……呵呵……”傻笑似乎是聰明者掩飾尷尬的妙招。
能不臉紅嗎?我是第一次被男生背,除了緊張我居然當時還想到了“豬八戒背媳婦”的場面,他是八戒,那我不就是默認是……?這是少女腦洞大開的紅暈罷了。
…………都說“呵呵呵”是冷場的絕招。
他們靜靜地看了十多分鐘的夜空,天空也就稀稀落落幾顆星辰罷了,看這么久,脖子不累啊?
顯然是身為男生的子帆受不住了,先打破寧靜。
“咳咳……還記得那里嗎……”余子帆指著操場中央的草坪一角,那里有一些學生圍坐著活動。
“嗯,記得,我們有一次在那里聊天。”
“你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哦。那晚也像現在一樣,有風有星星,氛圍很好。我突然心頭一熱,就說我喜歡你。當時我說完感覺自己緊張得心臟快要跳出來。
你倒是過了好久,竟然一!臉!輕!松!地說‘我知道啊,然后咧’?,然后然后……我就沒下文了……你真是夠淡定的……快走的時候,你問我剛剛幾號,我說是4月1號。”余子帆頓了頓說,
“你說‘很好,愚人節嘛,你說你喜歡我,我說我們十年后的今天再看看,要將來你還喜歡我,而我剛好還是單身,我考慮你看看’,然后你就酷酷地先走了,我就在那里呆呆地坐了兩個小時,還在想你的話……”
“……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不過真是傻乎乎啊你……”,蕭一然心里一甜,“后來我還是會失眠的時候找你。而你就是一個傻不拉機的備胎一直對我好,我朋友都這么說你。”
但是備胎也會心痛,因為有時候蕭一然失眠是因為有暗戀對象了。
沒辦法,遇到了正中紅心的那個人,就想把她的快樂當成自己的快樂,把她的心事當成自己的心事。這就是傻乎乎備胎們前赴后繼做的傻事。
可惜神經大條的蕭一然大學那時候壓根沒想這么多,只想著向子帆取經——單身男心理學、戀愛中的男生心理學、B男生的喜好與生活……
蕭一然習慣性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繼續說,“其實后來我也想過,要是你再瘦一點,搭上這么好的180身高,我也許真的會答應你。可惜你一直都很胖。你也知道,我對胖子不感冒呀…………”
“呵呵……后來出國了,工作之余沒事干就往健身房跑。久而久之,就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不知道符合不符合陸大小姐的審美觀啊?”余子帆假裝正經地起身站好,整理整理領帶和襯衫。
“噗~~~~~好好好……符合符合符合……一開始我都認不出你這個帥哥了,還在納悶當年的八戒去哪兒了,你這臭美的語氣一下子讓你暴露了哦。”蕭一然調侃說。
“嗯~~~~~~嗯~~~~~~”旁邊的小男孩夢囈了幾聲,打斷這回憶的對話。
也成功地引余子帆說出正題。
“那個,十年之約還有效嗎?……他……是你的家人嗎?”盡管很痛苦,但還是艱難地開口問到。
十年來,余子帆一直忘不了大學這個粗暴?溫柔?女人?哎呀總之是個住進心里很久的初戀女生。他在美國或這個城市工作時候,身邊不乏追求者。但他還是守著十年之約,等第十個愚人節到來。
“嗯,阿森,是我的家人……”蕭一然肯定地說,同時低頭輕輕地替阿森蓋好外套,不去看余子帆表情。
因為蕭一然低著頭,余子帆也沒看到一絲狡黠從蕭一然眼中溜過。
“嘶”,余子帆驚醒地地倒吸一口涼氣,站在那里,左手緊緊握著酒瓶子,久久不說話,也不坐下。
…………又安靜了,只有散步者們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一聲一聲地打落在子帆心中,心被打一角一角地打碎。
“給你我的心做紀念,這份愛……”蕭一然的手機來電了,鈴聲是可米小子的《青春紀念冊》。
“……嗯,好……姐,我們這就回去了……”蕭一然后面說什么,余子帆也沒聽進去了,只是抓著酒瓶,愣愣看著地上的影子。
“阿森,醒醒,我們要回家了。”
“唔~~~~姨姨,我還想睡……唔……”
“來~…………聽話,你媽咪下夜班回來,給你帶了巧克力熱牛奶回來……”聽到有巧克力牛奶,阿森配合地起身。
蕭一然輕輕帶起阿森,幫他穿好外套。
等等,
什么,
姨姨?你媽?
余子帆捕捉到片段詞,漸漸緩過神來。
只見蕭一然牽起阿森的手,在拿包。
“等一等,你……你叫她什么……?”余子帆蹲下身緊張問阿森。
“她是我姨姨,叔叔,你想要干嘛?”阿森緊張地抱著姨姨大腿,想保護她。
“姨姨……?”還在回味當中。
“姨姨……?”這反應速度……
“姨姨……?”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蕭一然,看見蕭一然眼底盡是笑意。
余子帆猛然發覺,這個十年之約還有效!
是哦,外甥也是家人吼!
“蕭一然……,等等我,我載你們回去吧……”余子帆慌忙地跑到自己先前的位子拿西裝外套,掏出寶馬車鑰匙,追著蕭一然跑。
“八戒,別忘了你喝酒!”蕭一然轉過頭了惡狠狠地說,“在原地等我,就在附近,我送他回去,再開車送你回去……”
哎·········好
我等,我都等了十年。
這個等能算什么呢?
余子帆呆呆望著蕭一然遠去的方向。
久久不能回神……
第十個愚人節
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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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失眠的人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