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水河邊

摩托車在堤上奔馳,我的悲憤在摩托車上起伏。清涼的河風從前方吹來,試著撫摸浪子狂躁的心靈。風漸漸溫柔,車慢慢減速。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我架起了車子。

很好,沒有人群地干擾,我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了。堤下一片青草茂盛,兩三頭牛點綴其間。草的盡頭,流淌著親切的河水。那么的連綿,那么的悠長。

我沿著河堤向下奔跑。牛筋草、蒼耳、白茅,統統都阻止不了我自由地腳步。我隨手折斷一根飛蓬,折荊斬棘,沖向河邊。我感覺精力充沛,仿佛童年時期。

那時我一馬當先,將同伴拋在身后,蹦著跳著扎進冰涼的河里。細膩的沙子包裹著我腳丫,河螺在腳底平靜地掙扎。我們的目的是對岸那片樹林,我的目的是最先渡過去。我懷著崇高的夢想,憑著旱鴨子身份,以五尺之軀,在變化莫測的水流里摸索著。我握著手中的一節枯枝,極力避開大人所說的吞人流沙,兢兢業業,激流勇進。水流時而沒過大腿,時而越過肚臍,卻從未影響我目光的方向——那片樹林。天不負,我終于順利地踏上了對岸的土地。

如今,清徹的河水里,倒映著一個落魄少年。他現在已經是堂堂七尺之軀,還學會了游泳。可他不敢再下水了,怕河水浸濕褲子,最重要的是那片樹林毫無誘惑。如今,誘惑他的是,燈紅酒綠,寶馬香車。可是這些,就像那片樹林上方再上方的云朵,飄搖在遠遠的遠遠的青天外。或許某天自己也能長出翅膀呢?能上天入地呢?能嗎?憑著從父親那里繼承的貧窮?從奶奶那里繼承的懦弱?以及自己生來就會的自私?我能做什么?我現在連這條河的對岸都去不了。

我踢著沙子,拔著荒草,思緒又開始在悲憤中起伏。我想到了這悲憤的制造者,在我還不會打架的時候,就已經將他推翻在地。在我滿腔的悲憤中,力量源源不斷涌上來,僅僅只用了一口氣,我就居高臨下地站在了他面前。他想掙扎著站起來,回到他應有的高度,但從我眼中射出的仇恨之箭,將他牢牢的釘在了原地。他用憤怒的眼神,試圖讓我屈服,但瞬間就被我更加強烈的憤怒所掩埋,只剩下悲哀。我被這悲哀徹地擊敗,落荒而逃。

我沿著倒水河的一條支流,一直往下走,以便甩掉奶奶的追趕和叫罵。終于,除了河水奔流不息的聲音,再無嘈雜。我心煩意亂的走著,進入了一片我從未探險過的領域。在河邊,我驚喜的發現了一片竹林。我在里面自由的穿梭,從草木間汲取力量,我想起很多贊美竹子的文章,覺得那些文章也同樣在贊美站在竹下的我,贊美我和命運斗爭的勇氣。頓時,我感覺精神抖擻,蒙發了更遠大的理想,我要走到這邊小河的盡頭。知識和直覺告訴我,這條河的盡頭,一定有像海一樣寬廣的湖泊,那里波光瀲滟,鷗鳥群飛。她在召喚勇士,我應征入伍,在河邊小路上急馳著。

我被一道斷壁擋住了去路,河水則沿著斷壁匯入了一片灘涂。現實巨大的差異,將我從理想的黃金殿堂,拉回了真實的家徒四壁。

我嘴叼著狗尾草,舒適的躺在沙灘上。悲憤也隨著記憶中那道斷壁,匯入了天空朵朵白云中。云朵飄忽不定,我這小半生依是飄忽不定。求過學,打過工,學過藝,可哪一樣也沒有成功。我以為那時,我推翻了那個可憐男人的同時也推翻了他所帶給我可悲的命運,其實不然。命運用它沉重的刻刀,在我人生的首卷上深深地刻上了貧窮。我作過很多自認為的努力,努力前往對岸。也許是這努力本身就不夠努力,最終都遇到了那面斷壁。

想到這里,我感覺草汁苦澀,沙石磕人。我站起來,吐掉狗尾草,拍去身上沙石。前面,河水一去不返,我那悲傷的青春亦一去不返。那悲傷的歲月,那貧困的生活,留給我的難道就只有一聲聲嘆息嗎?不!除了嘆息,應該還有掙扎,還有對光明的向往。我不能躺下,我不能躺在悲傷的搖籃里虛度余生。我不能推翻掉自己的父親,然后又像他一樣活成一副空殼。不!我的身體里流淌著新鮮的血液,我的雙手充滿著新生的力量,我的思想在閃耀著自由的光芒。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比如,像現在這樣,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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