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現年高壽87歲,記憶力奇佳,她能夠清晰的記住所有家人,以及村里每個小孩的出生日期,能說出她某年某月買了多少斤木柴,能夠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什么東西放在什么地方,哪怕是我需要一根針,她都會準確的說出在哪個抽屜什么顏色什么外形的盒子,里面有幾種針,她喜歡聽黃梅戲,每一首曲調一響,她就可以說出戲曲的曲名,她是村里出了名的好記性。
奶奶行動不算靈便,偶爾還有些耳背,為什么說是偶爾呢,其實我一直認為她是希望子孫能常出現在她面前,不然怎么解釋當面說悄悄話都能清晰的聽見,而電話里需要用喊的聲調呢?
離開家鄉十余年,奶奶最盼望的就是過年了,可以兒孫齊聚,而她,總會樂此不彼的跟我們講述她的陳年往事,關于她童年時的“彪悍”,干活的“狠勁”,年輕時的“精明”以及她和爺爺浪漫的“初次見面”,每次說到這里,奶奶就像個小女孩一樣,會不好意思的朝我們一笑。他告訴我們,和爺爺認識是媒人介紹的,嫁給爺爺的時候,她剛好18歲,我問奶奶,你是第一次見我爺爺就看中了嗎,奶奶快速咧嘴一笑,露出她僅剩的幾顆銀牙,慢悠悠的說著,當時你爺爺是縣長的警衛員,身上掛著兩支槍,很是威風呢,后來嫁給你爺爺后,他對我很照顧,總怕我不會干農活,就會早早的把鐮刀藏在衣服里,去割稻谷,這樣他出去工作后留給我的稻谷就剩的不多了。我問:“爺爺為什么要把鐮刀藏起來,直接跟你說去割稻谷不就可以了”,奶奶這一次看向了地面,輕聲的說:“你爺爺當時是警衛員,手里是拿槍的,拿槍的手怎么能下地干農活呢,我能做就多做一點。”抬起頭,我看見奶奶的眼中更多的是傷感和失落,她繼續補充到:“本來你爺爺可以不用做農活的,他本來可以不做一個農民的,都怪我當初愛個假干凈,把他軍裝洗了,里面的一封工作證明信被我洗濕了,濕了以后我就放在太陽底下曬,結果被風吹跑啦,后來退役以后,縣里安排工作,因為沒有了那封證明信,你爺爺就不被政府承認,也就沒辦法只能種田了,哎,都怪我啊,都怪我啊…”奶奶嘴里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自責的話,我還很不懂事的插了一句,問道:那如果當時給爺爺安排工作了,我們應該就是干部家庭了吧,說完我就后悔了。可是即便奶奶陷入了這種深深的自責里,在以前我卻從來沒有聽爺爺提起過,爺爺和我講的最多的就是當年日本侵略的事。回想爺爺離開奶奶已經有12個年頭了,這12年里,奶奶不再有原來的意氣風發,爺爺剛走的時候,奶奶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原本走路帶風的氣勢蕩然無存,她開始下午4點就上床睡覺,不再吃晚飯,當時我們都以為奶奶是害怕所謂的鬼魂,所以早早的睡覺,現在突然醒悟,奶奶是害怕突然的孤單,和漫長的一天,她用睡覺來縮短每一天的時光。或許在夢里,她還能經常夢到爺爺吧,因為她經常會說夢見你爺爺了…
我想,最浪漫,最真實的愛情不過如此,她們相互體貼,又相互理解,直到其中的一個人提前離開…
在這段生活歷程里,奶奶對爺爺的愧疚很深很深,一個是因為弄丟了證明信,丟了爺爺的前程;另一個則是奶奶不愿提起的,她曾有一段時間精神抑郁,那時候爺爺沒少挨她的各種打,而爺爺卻從來都不吭聲,我們也從來不敢提。但爺爺奶奶的愛情卻是我向往的,相濡以沫,彼此理解。
? ? ? ? ? ? ? ? ? ? ? 2018大年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