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舉凡傳世巨著,無不超越了國界、民族而具有“萬有”、“普世”的文明價值,因它普適于全人類,這無論其為中土的諸子百家、天竺的吠陀,或者而今最為隆盛的歐美學術。絢爛殊異的文明綻放,共同演繹著人類歷史。即使一個民族擁有區別于他者的利益,但學術、藝術、宗教等,若不去理論它們所源出或者擁有它們的組織、集團,則純粹的學術、藝術、宗教面向每個個體的人,教養、啟迪、慰藉每一個尊重它們的人。
? ? ?常識,它僅僅是一種浮淺而不能透徹詳述的托辭,特別在這浮亂的情勢下。娛樂、奢靡、功利、平庸,即便我不是“理學先生”,不排斥它們,但一個民族的前途最好交由嚴正的學術和認真的教育,和它們培育出的高尚行為。自由和理性并非勢同水火,其根本殊途同歸,既要求一個健康的、可持續的現在和未來,要求正常和合理。若主張的自由侵犯了這個目的,無疑是“混亂不合理”,既非自由;若主張的理性侵犯了這個目的,那也無異于是“荒唐的理性”,既非理性。個人不認為現當下的社會心理擔得下“常識的重擔”,教育和學術承載的啟蒙優先于、或至少不輕于制度的建設,用基于學術的教育提高“常識”的水準。
“致廣大而盡精微”,對于宏觀體制等討論的熱衷,需有精深穩固的思維基礎,若無此深邃探索,不過將淪為空洞的現象的直觀關聯,與洋務運動又有何益?往者歸諸于堅船利炮,今人歸諸于體制機制。卻不曉得種種人造物皆經過思維來改造、組織。廣大與精微處一并用力,方相得益彰,不然將墮入干枯或微渺。
世事爭論難有共識,即便達成共識,又難抵世事紛雜。若直取根本,探求人性,才算找到了文明的秘藏,因為一切皆與人關涉:自然世界由人感知認識,人造產品由人設計生產,組織制度由人設計,道德和美由人評判欣賞。世界的某一部分若非是自然創造人類認識,就是由人類重組創造,所以人的思想水準和行動能力是人類世界的關鍵。本書正是關注于人的思維,進而探求人性。我相信,深奧的真理并不能輕松獲取,惟有經過縝密艱深的思考,必要的人生歷練和經典閱讀,或者還要有點慧根和運氣。這追本溯源的學問正是哲學。
近來中文書籍缺少對根本問題的窮究,或者是依附原作者的注解、批注,或者是傳統史家依時代進行的思想史整理,雖然“理解既是征服”,但這種理解好像是在真理外圍游移,像隔靴搔癢,總仿佛沒有觸到根本。也不是中文不利于表達哲學,而是中文作者仍舊不習慣于用純粹的哲學語言表述哲學本身,留存下的浩繁中文典籍只是“思維習慣”的證據,不能證明中文本身是束縛。現代漢語借助專業語言系統地表述哲學,長篇大段但簡練的表述過程中展開以思維為對象的思維,此時思維既是主體也是客體,因此常常晦澀。媒體評論的文字只能算一種感悟、推介、索引,不是學術,這正如我們從評論文章中收獲的啟示遠不及讀原著的啟示。掌握哲學思維方式,而非記憶舊有哲學的內容,漁魚之異,豈不明哉!
在“西學東漸”的思想潮流中,勢必像佛學傳入東土與儒老激蕩融合,從而豐富我們的大腦,也是豐富我們的語言。何時現有的術語成為平常的俗語,能夠在影視、書報、舞臺、音樂中信手拈來,那時,現在的新思想才算融入了血脈,成為不自覺的自然而然。
我們悠久的歷史傳統中,多有“厚古薄今”,眼下又多有“厚外薄中”,這是當代人的不自信,也是過于自信。這種過于自信既是流于獨斷,以己度人,以自己的尺度眼界丈量當下,仿佛從理學的桎梏中甫一解放出來,很快陷入心學的流蕩。在紛紜雜說中,是否有一種確定的共性?它既是確實的,又是開放的,憑借著它我們可以在無定的人生中把握住方向,甚至具有永恒的價值。古今中外的哲學家、思想家,其思考的、論說的正是這些終極疑問,無論老子、孔子、釋迦牟尼、朱熹、王陽明,還是休謨、康德、黑格爾、叔本華。近來有一種輿論,說現今的大陸中國不會出現影響世界的思想家,這若是批評現今的教育,尚情有可原。但這似是而非的斷語經不起推敲,一是若出此言僅可指自己不是“影響世界的思想家”,他人不好輕斷,知人太難,說話太易。歸根結底仍然是要找某種“標準”,本書既是因此而作。
學術首先是一個學者自己的方法論,就如冒失斷言的每個普通人一樣,但冒失斷言者常遇到和其判斷截然相反的另一位冒失斷言者,雙方互相攻訐,少有妥協。學術的高明恰在于它包涉了各方爭論,而其論述嚴謹又可使雙方信服,“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從前的爭執已不再是困擾。佛陀菩提樹下悟道,陽明龍場悟道,我相信我也悟道了。此道既是:一切皆是人性,思維本來自由。
媒體時聞有因抑郁而自殺身亡者,更有很多正值青春好年華的孩子,良知者誰不為之痛惜!本書獻給一切認真思考卻又倍感苦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