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鎮里出了名的富家女,半條街都是她家的產業。而且,她是獨生女。
獨女嬌無雙,掌上明珠光。
可是,她卻一直都嬌不起來。她很胖,因為胖,很難讓人覺得,她該是個嬌嗔的千金大小姐。
古詩文里,哪一個千金,不是芊芊玉女?
主要還是胖,顯得臉大,捎帶著,別人一般都不再注意去看她的五官。
五官,怎么說呢,還是看她的胖吧。
總之,怎樣都很難讓人把美女兩個字適用到她身上。
上學的時候,女生小團體以漂亮不漂亮劃分,也以洋氣不洋氣劃分。
其實,還更以成績好與不好,性格有趣與無趣劃分。
而她,就是總能毫無懸念的站在沒有優勢的一方。
盡管很有錢。
所以,別人說起她時,只會講,一個爹媽很有錢的胖姑娘。
也可能是她父母太忙著掙錢了,飯店,五金店,養殖場,供銷社,每一處都忙
得不亦樂乎。
根本沒空搭理她這個胖妞。
所以,她就過的特別簡單。
她也很少亂花錢,很少亂買衣裳,也不會化妝,素面朝天,胖胖,常常。
總之,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父母在這個小鎮上過于顯眼的經濟實力。
她實在讓人想不起來有什么特點,值得怎樣記住。
三年大學,波瀾不驚。
能考上的最普通的專科學校,能學到的最無聊的專業,能遇到的最沒有意思的同學,她好像全都遭遇上了。
知識沒學多少,朋友沒交多少,而自我增進似乎更是沒有多少。
中規中矩的回到小鎮,她有父母給她打理好的各種生意,她想做什么就進哪個店當老板就好!
她愣是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沒有談過對象。
一直到了該結婚的年齡。
她的父母才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趕緊托城里最有名的媒人給她物色一個對象。
媒人問,你想找個什么樣的?家境好的還是小伙子長的好的?她低著頭,想了很久。
想找個學歷高的。
她上了三年的專科院校,那個糟糕的破大學,讓她經常悵惘,當初再多考幾分,說不定人生會怎樣。
她分外覺得上過好大學的男孩子更難能可貴。
媒人太專業,把近三年以來,城里分配來的所有本科以上的男孩子的照片都擱到了她的眼前。
她看到他時,眼前一亮。
重點本科院校畢業,模樣還出奇的好,春日朝陽?
陌上人如玉,公子顏無雙。
但是他似乎不富裕。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邊還有兩個哥哥,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好不容易供養了他們三個大學生。
兩個哥哥,一個上了師大,剛能出來賺錢時女友催婚,先行結婚單過了。一個尚在他鄉讀研,未及畢業。
而他自己本身,多年的城市生活,已然打磨一個燦爛溫雅的青年。
校園里暗戀他的女孩,情書里悠然的寫著,如水的君子。
君子卻不能以度日。
談過一場戀愛,在大三,談到畢業,一起留在北京找工作,談到女孩黯然離開。
不求在寶馬車里哭泣,卻也不想在地下室里哭泣。
他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在城市里買一套房子。
這一時覺得不如意。
就被個親戚從大城市的地下室里拉了回來。
學歷是足夠的,檔案塞進縣勞動部門的分配名單。
很快,就進了縣政府的某個機關,很幸運,最后一批被安置的大學生。
隨即,給他介紹女朋友的,開始絡繹不絕。他的照片也擺在了她的眼前。
她在挑選,他也在選擇。
他仍有其他選項,高中同學,原來也是這個小鎮上的一個姑娘。
工作卻找在了遙遠的地方,他張望過一次,實在沒有勇氣追隨而去。
而那個遠游的女孩,也從未想過要跟他回來。
天涯海角,異路他鄉。
如果回來這里,她就是電視劇<<奮斗>>里,米萊口中的那一句,又窮又漂亮。驕傲如她,可以遠離,為什么要回頭。
這一次,小鎮里的她,是義無反顧的喜歡上他了。
沒有見過這樣清新的男孩子,她看到他把一身極普通的藍色運動裝穿得那樣舒展、清澈。
少女歲月的小尾巴,猝不及防的心花怒放。
她喜歡聽他講話,喜歡仰望著他的樣子,喜歡聽他講大學四年,聽他講一群損友,再聽他笑著說,海淀的地下室,好多好多的小強……
她心疼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詫異地看著她的眼淚,從前,他把這些隨口說給誰,都被當作一個笑話迅速的掠過,只有她,停下了,心疼不已。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結婚,可是,她真不舍得他曾那么辛苦。
而他也從來沒有被這樣一個黯然無光的胖女孩注視過。
上學時,這樣的女孩,一般都是不會靠近他的,想象中他的耀眼,就易灼傷。
換句話講,上學時,像她這樣平淡無奇的胖姑娘,他也從來沒有多看過一次。
沒有歧視,只是正巧,彼此沒有交集。
隱約里,她雖胖,可是,笑起來很溫和,非常溫和、善良,就像親人一樣。
海淀地下室待過的潮濕氣息,也讓他強烈想找到一個陽光下,溫暖的面容。
她溫和得,剛剛就那么好。
她從小就胖,可是胖得健健康康。
她的父母雖沒空搭理她,但是,她跟著祖父母,還有外祖父母長大的,各種寵愛,只多不少。
總是被濃濃愛意環繞的女孩。即使養育的心思粗絡,但更調教了單純善良。
媒人給他委婉的暗示,人家家里只有這么一個閨女,女方父親很高興能找到,這么優秀個男孩。
恰好,他跟她居然連姓都一樣。
他的父親突然生病,進了醫院,都不清楚她家怎么會知道,她的父親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拍著年輕小伙子緊張的肩膀,別慌,有我們在呢。
脫離了生命危險,準老丈人把準親家直接轉入市里的醫院再檢查,再休養。
從頭到尾,悉心安排照料,從頭到尾,也悉心的維護著他的自尊。
她寸步不離的陪著已經亂了方寸的準婆婆,緊握著手,像親閨女一樣。
他下了好大的決心,他最后一次打電話給遠方的女孩,真的不能回來嗎?
那女孩在電話里,咬住下唇,你說,讓我回去,我去做什么?
他放下電話,他知道,此后,山長水闊,天各一方。
他們的婚禮,很快,就要舉行。
有人講,他可賺大發了,找到一個財神奶奶。而熟悉他的老同學、老朋友們甚至打來電話,要與他對質真假。
你們這樣猜測我媳婦兒,不好吧?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堵住質疑與揣測的嘴。
——這似乎是他的人生低谷,但這女孩并不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大學時,他選修過心理課,他懂得不能在人生最低能量的時刻選擇結婚對象。
會看低了自己,會降低了所有的標準。
但是,她不是他的低標準。
他見識過她溫和的笑容,他說她一笑,把眼睛笑個月牙。
他覺得這和他從前熟識的漂亮姑娘冷如秋霜的輕笑相比,更親切,更真實;
他懂得她的安靜不張揚,是她覺得自己不美,她不愿夸張起來,給別人當一個憨厚的笑料,而她這份謙遜的感覺,讓他覺得這女孩真的很淳樸,很淳樸;
他更能感受到她的孝順與明理,她怎樣和父親講話,她怎樣跟母親講話。
他一一看在眼里,她知分寸有原則。
她其實是一塊未為發現的璞玉,需要一雙認真打量的眼睛方能發現她的美。
當然,她那么富有。
世間多崎嶇,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一人前行;
老父多體弱,她伸手出來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陽光燦爛;
而他自己,心內乏愛,他很需要,很需要這樣一個人疼他的,能站在身旁,義無反顧的陪他療傷。
她能給予的,都是他缺乏的。一直一直都缺乏的,而不是這個人生低谷期才剛剛開始缺乏的。
這些隱匿在他鮮亮外表背后的小匱乏,別人看不到,別人不懂得,可是他自己清楚得很。
初入社會時,這社會交予他的,與人戀愛時,前女友交予他的,甚至包括,那些用筆翼傾慕于他,卻用雙腳選擇離開的女孩交于他的。
誰都沒有錯,他也不愿演繹出一處負心少女癡情漢的故事,他也不能耽擱了別人的選擇。
他一并兼容了。
心有千千結,化作繞指柔。
從此,他的心柔和的歸于一處。
歸于那個心疼自己的一雙眼,歸于那個溫和的笑。
歸于那個在認識他之后開始去健身房揮汗如雨的胖姑娘。
也歸于真誠的,緊握著的一切。
婚紗照拍的很唯美,胖女孩也似乎瘦下來很多。其實,瘦下來,她也一樣可以很美很美。
他選了一張有新娘最燦爛笑容的照片放入錢包里。
他在照片的背后,用漂亮的鋼筆字寫著——
如果,如果,你有兩雙眼睛看世界。一雙看過風光霽月,一雙看懂世情飽暖。
你就會懂得我的選擇,你就懂得這一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