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暗沉,這片開闊地上本來有一座無尸墳墓,墳下埋葬的是一只金盒,盒中放著一把沉香木梳。這座墳便是朱紅柳與楊果兒遠離內陸之后,為她們主子符春風所建的。
眼下,墳前的墓碑被人一掌劈斷,金盒也被挖了出來,盒內的木梳更是斷成了好幾截。楊果兒怒不可揭,她兩排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欲要張嘴罵人,卻被朱紅柳捂住了嘴。
朱紅柳小聲說道:“師姐,莫作聲,這附近有人!”楊果兒細細聽去,一陣呼吸聲傳入耳中,此地果然還有別人。她二人手握長劍,向呼吸聲來處走去,繞過一塊大石,見地上有一件白色衣裳,二人心中一凜,這衣裳并不是莫如蘭的。她們又往前走了十幾步,看見了第二塊石頭。呼吸聲越來清晰,楊果兒的劍越握越緊,她與朱紅柳分成兩路,從這石頭兩側逼近,石頭后竟然傳來嚶嚶哭聲。楊果兒眉頭一皺,箭步走上便是一劍,朱紅柳亦是一劍刺去,兩劍相交,第一劍居然擋住了第二劍。朱紅柳略有驚訝,向楊果兒問道:“她是誰?”
這少女外衣被脫,雙手被縛,顯然早已受了驚嚇,這時只是怯怯地看著朱紅柳,不敢說話。
楊果兒轉念一想,引劍問道:“你可是那個叫桑田的小姑娘?”
這少女正是桑田。
桑田一楞,反問道:“你怎么認得我?”
楊果兒哼了一聲,對朱紅柳說道:“看來我不該擋下你這一劍。”
朱紅柳環顧四周,問道:“此話怎講?”
楊果兒啐了桑田一口,說道:“先前你在通天塔遇到的那個年輕后生叫魏臨云。”桑田聽她提到了魏臨云的名字,忙問道:“我大雨哥呢?他在哪?快讓他來救我……”楊果兒低吼道:“你這女子好沒教養,給我閉嘴,否則我割花你的臉。”她接著說道:“這魏臨云本來是一個很好的男子,獨自等候妻子十三年,近來遇到了一個極像他妻子的女娃娃,就是這小丫頭。這小丫頭引誘他,他動了一點凡心。魏臨云救過我,我當殺了這小丫頭幫他重歸正道。”說罷,提劍欲刺。
朱紅柳眉頭緊皺,說道:“這丫頭以后再慢慢處置,眼下要事要緊。”說罷,割斷了桑田身上的繩子,問道:“是不是一個白發老頭抓你來的?他現下在哪?”
桑田見朱紅柳可親一些,便答道:“我上山來尋我大雨哥,不巧被一個白發老頭抓住了。他把我綁到了這里來,又是狂笑又是挖墳,還要輕薄我。我不從,他就……他就……”
楊果兒問道:“他有沒有把你……”
桑田忙答道:“沒有沒有!他撕破了我的衣裳。這時小巫莫如蘭從樹林子里走了出來,他們好像認識,兩人爭執了幾句,都朝那邊去了。”說著,她向左邊望了望。
楊果怒道:“好哇,這小人死性不改。師妹,我們走!”朱紅柳微一點頭,二人直接沖進了樹林。
桑田見這兩個婆婆乍來乍去,神情有些恍惚,她回過神,叫道:“我要快快追上她們,她們知道我大雨哥在哪。”可是她又猶豫了一下,說道:“萬一那白發老頭又把我抓住了……那大雨哥肯定不會娶我的。”她思前想后,起身穿好了衣裳,又對自己說道:“白發老頭如果還要輕薄我,我便一劍自刎,寧可死掉,也不能被他糟蹋。”她撿起自己的劍,向朱紅柳楊果兒二人追去。
朱紅柳與楊果兒沒有追出多遠便停了下來,二人神色難堪至極。桑田很快也追了上來,她見兩個老人家面色潮紅,便問道:“你們中了毒嗎?”楊果兒向她斜目一瞋,她再不敢說話。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喘息聲,桑田的臉上登時紅得發紫,她三人雖然不明白男女之事,但這哼哼氣息三人都聽得心神激蕩,不敢往前。
這時,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傳來了說話聲。
“死漢子,外面好像有人。”
“能有什么人呀,難不成是符春風那個臭婆娘活了過來。準是些野雞野狗,不礙事的。”
“咳咳咳……我是來找你治傷的,不是來找你干這事的,你快放開我。”
“治傷?我這不正幫你治著嗎?我怎么忍心讓你死呢?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我呸,剛才那個小姑娘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我來得巧,現在躺在這里的怕就是她了。死漢子,難怪楊果兒和朱紅柳要看你一輩子,薄情郎!”
“她們怎么看得住我?唉!我可是江湖盛傳的江湖第一癡情郎,到你這兒怎么成了一個薄情郎?”
“不跟你說這些了。海圣活佛的事你想得怎么樣了?”
“什么事?”
“死漢子,你別打哈哈,他有至高佛詣,你有千萬家財,你們要是聯手,重回武林必能成就大業,比待在這個小小地海巫教強多了。”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一個和尚怎么如此追名逐利?逍遙自在豈不更好?”
“好什么呀?要不是他老人家讓我來找你,你哪能這般快活?時日已經快要到了,我沒有找到那個轉世靈童,眼下只能靠你將功贖過了。此時,村子里想必已經淪為了火海,海圣活佛的誠意你也看到了。快跟我走,不然就活不成了。”
“什么活不成了?”
“海圣活佛等了你這么久,你都不肯隨他涉入江湖。前陣子他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吉日,就是明天。他等不了你了,你要答應他,他便帶你走,你要不是答應他,他就毀掉海巫教,除去惡名,以西敏圣僧步入江湖。所有的機關都安置好了,而且與外界相通的水洞也已經被秘密搗毀了。凌晨一到,別世水窟就要永遠別世了。”
“好哇,這和尚竟敢如此逼我?我偏不理他,有你在我懷里,我死也愿意,唏唏……”
“時間不多了,你別這樣,我可不陪你死?”
“你怎么如此狠心?”
“我是要陪你一起活的,死這個字多沒意思。”
“也是,我答應你們便是,不過,且先讓我意思意思。”
朱紅柳與楊果兒聽這二人一番言語,又羞又怒,又恐又驚。楊果兒說道:“師妹,沒想到羌笛小人與海圣和尚早已勾結,若是今日我們沒追來,恐怕都要進魚肚子了。”
桑田叫道:“我要找我大雨哥,我要去救他。”
朱紅柳說道:“他在通天塔,比你安全得很。”
這時灌木叢中又傳來了一陣男歡女吟的喘氣聲,楊果兒怒道:“死則死耳,我一定要先宰了這一對畜生!”她二話不說,提劍向那邊沖去,朱紅柳緊跟其后。
羌笛聽到了腳步聲,再一聽,是楊果兒和朱紅柳。他連忙叫道:“不好,快逃。”說罷,他抓起衣袍后躍數丈,莫如蘭驚心之下,也隨他躍出,一對赤身男女站在樹上,楊果兒和朱紅柳見了,側頭遮羞,桑田也沖了上來,見羌笛裸著身子,連忙轉過身去。
羌笛一邊穿衣,一邊笑道:“楊果兒,朱紅柳,你們羞什么,姑爺我有那么難看嗎?”
莫如蘭穿好衣裳,說道:“別理她們了,我們趕緊走吧。”
楊果兒不再避諱,叫道:“羌笛小人,你為老不尊,竟然能干出這種事!你對得起我們小姐嗎?”
羌笛憤然說道:“我對不起符春風?我對不起符春風?是她對不起我!她從別人那里把我搶了過來,又擔心別的女人把我搶走,自己死了也就算了,還偏偏要我給她守寡!你們兩個賤婢跟著犯蠢,逼了我六十年,我這一生差點都被你們三個蠢女人給毀了!”
朱紅柳直搖頭,說道:“你錯了。當初你若是對你那青梅竹馬一心一意,心里沒有我們小姐,我們小姐也不會毅然絕然的嫁給你的。她一顆真心奢望你能與她長相私守,誰知你們新婚不久你就在外拈花惹草,是問哪個身為妻子的女人不會傷心欲絕?她臨終之時再三叮囑我們要看好你,免得這世上又再多一個人像她那樣凄慘的女人!”
羌笛哈哈大笑,說道:“你們兩個賤婢一生無愛,又懂得什么?蘭兒,你自從跟我之后,覺得自己凄慘嗎?”
莫如蘭看了看天色,說道:“怎么會呢?沒有你,我就學不成印術,水波指印和洪峰指印可都是你教我的。”
羌笛大笑,他一把摟住莫如蘭,對楊朱二人說道:“男人天生多情,女人天生癡情,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符春風偏執至極,想靠你們兩個束住我,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們兩個賤婢這一輩子都被她給毀了,以至于牽連了我六十年。要說女人歹毒,你二人世間無人能及。”
楊果兒又怒又躁,她覺得羌笛說的似乎有一點道理,但又不能信他。朱紅柳仍是一臉平靜,她慢慢說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我雖不懂男女之情,但我知道小姐說得肯定沒有錯。羌笛,你真的以為我和我師姐管不住你嗎?莫如蘭第一次找你的時候,你以為你逃脫了我們嗎?你真的以為我們小姐要我們看住你是要你給她守一輩子的寡嗎?不是的!她死的時候告訴我們,只要你不再朝三暮四,而是專心用情,我們兩個丫頭就必須放你走。可是這六十年,你都做什么?在內陸的時候,你總是趁機偷腥,后來你企圖逃走,以至于我們姐妹二人陪你淪落到了此地。幾年前,我們發現你與這莫如蘭有染,起初本是憤怒不已,后來心想這島上除了她,你也偷不到別人。你若是真心對她,我們姐妹二人也就解脫了。就在昨日我們下定了決心,由我去找莫如蘭,跟她說個清楚,若是這個女人能夠伴你一生,我們就成全了你們。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卻還是六十年前的那個你。這叫桑田的小姑娘是你抓來的吧,六十年了,你的秉性怎么一點都沒有變?”
羌笛楞了一會兒,他沒有想到符春風會有放過他的意思。他轉而又笑了起來,說道:“我早就說過了,男人多情,這是改變不了的。”
桑田這時插進話來,說道:“不,你說錯了。我大雨哥就不是多情的男人。他等他妻子一等就是十三年,難道他這也叫多情嗎?”
羌笛朝桑田上下打量了幾眼,說道:“小姑娘你又得懂得什么?你說的大雨就是魏臨云吧,昨晚他都跟我說了,他雖然等了她妻子云衣十三年,但是當你陪著他時,他還是動搖了。”
桑田一怔,她心里想道:“這怎么可能?這……他心里原來有我!這……我……如何是好?”她心里自然是歡喜的,可是她真這么想,那魏臨云就成了羌笛所說的天生多情,這不是在罵魏臨云嗎?她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
楊果兒罵道:“羌笛小人,你休要說別人的不是。比起魏臨云你可差得遠了,昨晚為了‘癡情郎’這個名號舔不知恥要殺人家,我呸!你這一輩子都是薄情郎!師妹,小姐還說過了,要是這個畜生做了這等淫賤的事,我們就宰了他!”
羌笛摟著莫如蘭,親了一口,向樹下輕蔑的說道:“宰了我?就憑你們?現下你有傷在身,縱使雙劍合璧也奈何不了我!”
朱紅柳捏了一個劍訣,正色道:“奈何不了,那我們就同歸于盡。”
莫如蘭叫道:“不好,她們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羌笛不以為然,說道:“事到如今,還怕她們什么?”他話未說完,楊朱二人就攻了上來。一支鐵笛御二劍,海風摧木殺氣重,樹林當中吭吭聲響,桑田眼見大戰開拔,羌笛與楊朱二人一觸即發,斗得異常激烈,林中樹葉經海風一吹,又經這三人劍氣所震,一時落個不停。她正看得驚心,莫如蘭突然落到了她的身前。
莫如蘭身未落下,齒刀已出,桑田連忙拔劍抵御,二人身子一震,莫如蘭自己倒是退后了幾步。她先前被云裳打成了重傷,此時活著已是萬幸,又怎么敵得過桑田?桑田見莫如蘭面如死灰,心下舒了一口氣,嗔道:“莫如蘭你真不要臉,都傷成這樣了,還與白發老頭行茍且之事,羞也不羞?”
莫如蘭咳了兩聲,說道:“什么羞不羞的,老娘我樂意,你管得著嗎?我是有活佛保佑的人,哪死得了?”
莫如蘭不以為然,問道:“我大雨哥在哪?你見過他嗎?”
莫如蘭笑道:“你說的是那個船夫吧。這個人對我已經沒有用了,海圣活佛有神通,子時一過,就算不用那轉世靈童,我們也能重創大業。”
桑田心中一領,想道:“原來她還不知道我大雨哥就是大名鼎鼎的魏臨云。既然她沒有見過我大雨哥,我就懶得跟她啰嗦了。”她直觀楊朱二人與羌笛的打斗,莫如蘭看她沒有出手的意思,便也罷手,向羌笛看去。
羌與楊朱二人對擂后翻,三人分離,同時結印,羌笛結的是水系洪峰指印,使凄迷棒法;楊果兒結的是火系火云指印,使朱派劍法;而朱紅柳結的是金系伏魔指印,使的是楊派劍法。一黑一紅一白,三人真氣激蕩,樹林之中兵器相交之聲不絕于耳。羌笛的凄迷棒法以凄迷為意,凄者優柔,迷者多變,每一招使將出來都難以看穿其落處。楊果兒使的朱派劍法雄渾霸道,長驅直入,朱紅柳的楊派劍法重在寫意,招隨意先,同樣難以著磨。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法合壁,卻恰好能夠克制羌笛的棒法。羌笛與楊朱二人交手百余次,均落下風,此時他鎖音功已破,手中黑笛經真氣所挾,尖聲不斷。楊朱二人對此早有防備,各自耳中已經塞了樹葉,而羌笛卻是痛苦難耐,他耳朵本是靈敏,沒有鎖音功,這尖聲就更加刺耳了。楊果兒看出了他的衰狀,更不停手,一招橫掃千軍,劍氣充盈,直削他的脖頸,他拿笛縱擋,只聽“嗞”的一聲,他耳朵痛得鉆心。朱紅柳叫道:“原來鎖音功已破,此役我們必勝。”說罷,寫意成風,一柄白劍縱橫,罩住了羌笛。楊果兒趁機再攻,她斜走兩步,劍勢成洪,劍尖真氣一繞,紅光抖處,羌笛肋上中了一劍。羌笛忍痛托笛擺劍,擋開了楊果兒,向后踉蹌了兩步,叫道:“蘭兒,我們快走。”
楊果兒叫道:“想走不容易,想死倒是不難。”她手臂如無,一連刺出了十幾劍,羌笛連避帶擋,腿上又中了兩劍,摔倒在地。莫如蘭這時閑看不住,挺身擋了上去,一刀揮開了楊朱二人。她叫道:“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楊果兒反問道:“背著丈夫在外邊偷漢子,你要不要臉?”
莫如蘭啞口無言,她扶起羌笛,見天色已晚,向山上逃去。楊果兒叫道:“想逃?沒那么容易!”說罷,楊朱二人追了上去,桑田隨她們而去。
莫如蘭身上本就有傷,羌笛又中了三劍,二人沒逃出多遠便被楊朱二人追上了。莫如蘭情急之下搓唇作哨,八名黑衣女子從林中躥了出來。她大喜,叫道:“魑魅魍魎,功德無量。你們八人擋住這兩個妖婆,我接羌笛先生上山。”八名黑衣女子齊聲叫道:“是。”然后向楊朱二人圍去。
楊朱二人見莫如蘭喚來了八名奴仆,劍分兩路,楊果兒劍對魑魅魍魎,朱紅柳劍對功德無量,各自為戰。莫如蘭和羌笛趁機逃上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