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云(第十九章)

魏臨云行事從不大意,他一把白刃在身前揮開,方圓一丈之內(nèi)氣勁涌動,旁人極難靠近。羌笛卻不怕,他起躍上天,自轉(zhuǎn)三周一棒向魏臨云打來。魏臨云一刀向上,兩兵相交氣勁激蕩,一陣刺耳的怪聲立時罩住了他,他雙耳生疼,連忙退避三丈。

羌笛笑道:“年輕后生,別以為刀法不錯就能出來瞎混,老夫殺人的時候,你還沒有生出來呢!”

魏臨云知道羌笛使的是一只笛子,二人打斗時氣勁沖進笛子,通過音洞發(fā)了響亮的尖聲。他看著羌笛的這只笛子,心中若有所思。

羌笛不待魏臨云再想,持笛又攻了過來。魏臨云大刀霍霍,兩人在方丈之內(nèi)一連斗了七招,尖聲不絕于耳,魏臨云忍痛罵道:“羌老兒,你這個丑八怪?!鼻嫉严袷菦]有聽到一樣,一棒掃下,尖聲跟來,魏臨云脫身不得,劇痛之下又與羌笛斗了十余招。

楊果兒眼見不妙,拿起劍也攻了上去,以二打一,卻仍然不見有何勝算。這尖聲她已領(lǐng)教了數(shù)十年,以前都是用布團塞住耳朵,現(xiàn)下情急,也顧不了那么多,既已受傷,索性破罐破摔,只攻不守,向羌笛撲了去。魏臨云刀削羌笛左肋,羌笛揮棒斜擋,刀到要處忽而轉(zhuǎn)向,向羌笛左肩反砍。羌笛轉(zhuǎn)笛打下,尖聲從他手前鳴起,他仍是不以為然。這時楊果兒挺劍穿刺過來,將兩人拆開了,劍舞紫薇,罩住了羌笛。魏臨云趁機讓開兩步,使出了昔日云衣教給他的斷水刀法。斷水刀法又快又狠,魏臨云在楊果兒的掩護之下,作起刀勢,星移三步,向羌笛背后攻去。羌笛更憚魏臨云,他轉(zhuǎn)身棒掃,魏臨云卻退了兩步,叫道:“楊前輩攻他兩腰?!睏罟麅翰恢我猓⑺蓜?,直削羌笛兩側(cè)。羌笛似乎還是沒有聽見,他只覺肋下一痛,拿棒打去,擋開了楊果兒的第二劍,這時尖聲作響,他捂住耳朵向一旁躍出。

魏臨云叫道:“羌笛,你鎖音功已破,這凄迷棒法你使不得了?!?/p>

羌笛罵道:“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我鎖音功的練門在腰上?”

魏臨云笑道:“腎通竅于耳,這是醫(yī)家常理。你要想鎖住耳朵,必然先要固腎,腎就是你的練門。”

楊果兒恍然大悟,說道:“我與這小人斗了幾十年,竟然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鎖音功的練門,今日你與他斗了數(shù)招,便探出了其中破綻,姑娘我實在佩服?!彼D(zhuǎn)而說道:“羌笛小人,以后我看你怎么耍狠?”

羌笛嘿嘿冷笑,一口白齒令人悚然。他說道:“情聲凄迷,既然凄迷已破,那情聲曲不知你們?nèi)绾螌Ω?。?/p>

楊果兒大驚,她連忙拉住魏臨云向山上跑去,而羌笛卻沒有追來。

魏臨云隨楊果兒向山上跑去,二人跑了一段,魏臨云問道:“楊前輩,這情聲曲是何等武功?沒有破綻嗎?”

楊果兒說道:“當然沒有破綻,無招無式,無孔不入?!?/p>

魏臨云欲要再問,山下便傳來了一陣笛聲,笛聲悠揚,轉(zhuǎn)而頓挫,高山流水,綿綿不絕。魏臨云漸入音境,渾身有如溪水一樣,軟塌了下來。楊果兒暗呼不妙,當即給了他一耳光。魏臨云清醒了過來,他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楊果兒并不說話,二人連走帶躍,躲進了濃密的樹林。

楊果兒與魏臨云躲在了一個樹洞之中,她見魏臨云滿臉潮紅,又給了他一巴掌,罵道:“臭小子,不要胡思亂想!”

魏臨云臉上更紅,小聲說道:“我……我沒有啊。楊前輩這笛聲怎么如此厲害,竟能夠攝人心魄?!?/p>

楊果兒嘿嘿笑道:“這就是當年我家小姐首創(chuàng)的情聲曲,世間無雙?!?/p>

魏臨云念道:“看來只有聾子能破此功?!?/p>

楊果兒聽了這話,又給了魏臨云一巴掌。她嗔道:“臭小子竟敢怕我是聾子!”

魏臨云捂臉說道:“原來楊前輩也能克制此功,晚輩請教?!?/p>

楊果兒得意的說道:“教是教不會的,除非你尚未婚配。”

魏臨云當即明白了過來,原來這情聲曲崔人情欲,童男童女不知男女之事,所以不懼此功。想到此處,他不禁看了楊果兒兩眼,這女人已經(jīng)年近八旬。楊果兒斜目一瞋,叫道:“你再看我,我就閹了你?!?/p>

魏臨云敬道:“多謝前輩救我,晚輩感激不盡?!?/p>

楊果兒正色道:“你真要感激我,那你就殺了那個叫桑田的小姑娘?!?/p>

魏臨云一怔,問道:“這是為何?”

楊果兒嗔道:“殺了桑田,你才能對你的妻子一心一意。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東西,你不殺了這小姑娘,就做不到一心一意。姑娘我最見不得男人三心二意,我看你還有得救,你不能一心一意,我就逼你一心一意!”

魏臨云不禁愕然,這個八旬女子就是以此法逼迫了羌笛六十年,耗去了自己最好的年華。

楊果兒叫道:“走!”

“去哪?”

楊果兒說道:“通天塔,我找我?guī)熋弥旒t柳,你找你的小姨子云裳,然后我們一起去殺那個叫桑田的小姑娘?!?/p>

魏臨云身處林中難辨方向,心中正念著云裳安危,聽楊果兒說要去通天塔,當即喜道:“請前輩帶路?!睏罟麅鹤叱鰳涠?,聽笛聲已無,二人又向山上走去。

樹林如海,魏臨云走在其中似在海中一般,他隨楊果兒越往上走,這林海越淺。天光略見,二人走了半個時辰,終于走出了樹林,展現(xiàn)在魏臨云面前卻是一片石林。石林之中怪石嶙峋,有的像起舞的少女,有的像打鐵的和尚,還有的像奔馬,像海浪,像瀑布,許許多多分置其間,晨光一照,各有各的神采,海風一吹,各有各的音韻。魏臨云眼觀耳聞,不禁感嘆自然造化。

楊果兒與魏臨云進了石林,石林無路,楊果兒年事已高又經(jīng)半夜奔波,終于還是倒下了。魏臨云扶她坐下,見她肩上被羌笛戳了一個窟窿,問道:“前輩傷勢如何?”

楊果兒捂住傷口,說道:“不礙事。”說罷,她還未站起又癱坐了下來。

魏臨云身上并未療傷的藥物,眼看夜盡天明,云裳秋葉都無下落,海巫教亦沒有找到,心中不免有些急切,他向楊果兒說道:“楊前輩傷勢不輕,不便再走。不如,請前輩指明通天塔的方位,告知晚輩朱前輩樣貌,晚輩一人前去通天塔,若找到了朱前輩,立刻告訴她您的下落?!?/p>

楊果兒嗔道:“你想丟下我是不是?你不想殺那桑田小姑姑娘是不是?臭小子,竟敢哄我!我打爛你的嘴!”她舉手臂,肩上生疼,眉頭一皺,手臂掉了下來。魏臨云見狀,只能依了這楊前輩,等她休息了片刻,扶起她繼續(xù)走路。

二人走走停停,在石林之中行了一段,楊果兒因失血過多又坐了下來。魏臨云看著周遭情境,石林之上漫天霧氣,日光透不過霧氣,卻照得霧氣微微發(fā)亮,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楊果兒問道:“你可聞到什么呢?”

魏臨云嗅了嗅,驚道:“這……這是骨頭湯!這怎么可能?”

楊果兒淺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王大跛子又在煮湯了。正好,我去補一補,你扶我起來?!?/p>

魏臨云更是吃驚,這王大跛子定然就是他早前的佛竹林遇到了王大蝦。王大蝦撿的是人骨,那他熬的湯就是人骨湯!魏臨云向楊果兒說道:“這人煮的是人骨湯,喝不得?!?/p>

楊果兒說道:“哦?你都知道了。人骨湯怎么就不能喝?這島上的人都愚不可及,連畜生都不如,既然連畜生都不如,那這湯我怎么就喝不得?你少啰嗦,快快扶我過去。”魏臨云執(zhí)拗不過,只好扶她向這湯味來處走去。

這時,王大蝦正在一座石屋內(nèi)煮湯。他坐在石灶前打盹,灶火照得他印堂發(fā)紅,他斜張著嘴,口水流了一地。魏臨云扶著楊果兒走進石屋,楊果兒叫道:“王大跛子,乘碗湯給姑娘我喝喝!”

王大蝦嚇了一跳,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眼見是楊果兒,心生畏懼,說道:“原來是楊婆婆來了。”

楊果兒嗔道:“什么楊婆婆,我有那么老嗎?”

王大蝦連忙喚道:“楊姑姑,楊姑姑。這湯是燉給我們大夫人喝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莫要為難小的?!?/p>

楊果兒罵道:“你不是斷了一條腿嗎?難道另一條也不想要嗎?”

王大蝦面顯哀狀,急道:“要的要的!姑姑饒命,哦不對不對,姑姑饒腿,小的這就給您乘一碗?!闭f罷,揭開鍋蓋,一股白汽從鍋了冒了出來,他取勺乘了一碗白湯端給了楊果兒。楊果兒吹了吹,慢慢地喝著。

王大蝦見楊果兒旁邊還站著一人,便輕聲問道:“姑姑,這位兄弟是誰?怎地從來都沒有見過,喲,兩條胳膊,難道是羌笛先生的兒子?”

楊果兒一口湯差點噴了出來,她拍桌罵道:“好你一個狗奴才,有眼無珠!我家小姐去逝六十年了,羌笛小人也未再娶,哪來的兒子?”

王大蝦趕忙附和道:“是是是,姑姑教訓得是,再說二夫人也沒那么大的年紀呀。”

楊果兒叫道:“你說什么?”

王大蝦解釋道:“沒什么沒什么,我是說二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魏臨云聽這王大蝦提到了小巫莫如蘭,于是趁機問道:“和你們二夫人一起回來的那兩個人現(xiàn)下在哪里?”

王大蝦上下打量了一下魏臨云,見他穿破爛,以為他是個船夫,但迫于楊果兒的威嚴,隨口答道:“那男的被海圣活佛帶走了,那女的做了我們的三夫人。都是極好的命,不用斷手,不用像我王大蝦這樣累死累活。”

魏臨云大驚,原來這王大蝦先前在竹林中提到的三夫人就是云裳。他驚詫道:“這怎么可能呢?”

王大蝦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這怎么就不可能?有的人因前世積德,這輩子命好;有的人前輩子做惡,這輩子做奴才,哎!我前輩子做了什么孽呀?”

楊果兒并不理睬王大蝦所說的這段因果報應,她對魏臨云說道:“我瞧你這個小姨子也不是什么善類,竟然沒來兩天就要嫁給魚通天這個色鬼。你也不用找她了,她當個壓寨夫人也挺好的?!?/p>

魏臨云怒道:“楊前輩少說些風涼話。這魚通天三心二意,你怎么不把他殺了?云裳肯定是被迫的!”他一把抓住王大蝦,問道:“快說,云裳現(xiàn)在在哪?”

王大蝦說道:“他當然在通天院里面了,今晚就要擺宴成親了?!?/p>

魏臨云又問道:“通天院在哪里?”

不等王大蝦回答,楊果兒就說了出來:“就在通天塔下面?!?/p>

魏臨云說道:“那我們快去吧。”

楊果兒卻悠然的接話道:“海巫教的事我是不會插手的,憑你一個人,也斗不過他們。”

魏臨云一楞,問道:“為什么?”

“我們是四十年前來的,魚通天是三十年前來的,后來海圣和尚也來了,他們一起創(chuàng)了海巫教,占了這個山頭,我們占了樹林,雙方十年前就說好了,互不干涉。眼下我去通天塔是為了找我?guī)熋?,你的事與海巫教有關(guān),我是不會幫你的?!?/p>

魏臨云淺淺一笑,說道:“我不用前輩幫我,前輩只管找你的師妹便是,我和這王大蝦一起同行。王大蝦,反正你這湯是要送到通天院的,我跟著你去,不會為難你的。”

楊果兒叫道:“不行,你必須跟著我去。你要是逃了,我就殺了那桑田小姑娘?!?/p>

魏臨云實在無法忍受了,他說道:“我又不是羌笛,我恨誰愛誰跟你沒有關(guān)系。你既不肯幫我,又要逼我殺人,恕我不能接受你這份好意?!闭f罷,拉起王大蝦向外走去,背后只聽得楊果兒摔碗摔碟。

王大蝦提著一只竹籃,竹籃里放著一只湯罐,他走路搖晃,慢慢吞吞,魏臨云與他一路無話,大概走了半個時辰這才走出了石林。石林后面出現(xiàn)了一塊空地,竟然還有一個村子。

一幫孩子正在村前玩泥巴,其中的一個小孩看到王大蝦帶了一個外人來,興奮的叫道:“快來看呀,這個人有兩只手!”眾小孩抬頭看去,均是驚訝,他們一擁而上,將魏臨云圍了起來。

一個小女孩對魏臨云問道:“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一個男孩笑道:“他當然是男的,他跟我爹長得一樣強壯?!?/p>

那小女孩問道:“那他怎么有兩只手?你們男孩子不是都只有一只手嗎?”

那男孩一時答不出來,他看著魏臨云,問道:“你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魏臨云覺得這幫孩子有點莫名奇妙。這些孩子把弄著他的手,他忽然看出了一點蹊蹺。孩子中只有女孩有兩只胳膊,而所有的男孩都只有一只胳膊,這倒是奇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荒唐的風俗。這時,王大蝦又不見了,好在通天塔就在村子后面,魏臨云一眼就看到了。他拉開這幫孩子,正準備向通天塔走去,身后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哥?”

魏臨云心如刀絞,他轉(zhuǎn)過身來,眼前站著一個白衣女子,不是云衣,不是桑田,也不是云裳,而是秋葉。

秋葉見到魏臨云,并沒有怎么驚訝,她向魏臨云微笑道:“師哥,我們又見面了,你總算還是來了,只不過比我想的要遲。”說罷,她搖了搖手里的竹籃。

魏臨云直接問道:“云衣在哪?”

秋葉笑了笑,說道:“那是我發(fā)瘋時說的話,你怎么能信呢?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也忘了嗎?我這瘋病可是一直都沒有好過?!?/p>

魏臨云正色道:“那年你對我下毒,將我囚禁在鄱陽湖底,難道當時你也發(fā)了瘋病?!?/p>

秋葉笑道:“那倒不是。那一次是我故意的?!?/p>

魏臨云說道:“你倒是很坦然,云衣呢?她去了哪里?”

秋葉搖頭笑道:“魏師哥,你還是三句不離云衣。這樣吧,今天云裳和魚通天成親,你陪我去氣一氣魚通天,我然后再告訴你當年我與云衣的事情?!?/p>

魏臨云冷冷地說道:“你覺得我會答應你嗎?”

秋葉盯著魏臨云,眼中含笑,說道:“你會的。云衣的下落,救出受傷的云裳,毀掉海巫教,還要找到殺人尋譜的兇手替自己贖罪,這些就是你來這里的目的。你答應了我,這些我都可幫到你。你不答應我也行,但這幾件事你一個人怕是辦不全的?!?/p>

魏臨云撇嘴說道:“十三年過去了,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個‘笑里藏刀’”。

秋葉還了一笑,說道:“也還是你那個多事的師妹?!闭f罷,她上前攬住了魏臨云的胳膊,二人向村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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