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六)
馬小磨
婷雨開車來到A街9號時,天已經全黑。窗簾被拉得緊緊的,婷雨神色憂郁,老公重重的喘息聲一直敲打著她,她閉著眼睛也能想象室內的一片溫情。可老公為什么此時讓她過來尷尬面對?
為了體面自尊,婷雨拿出電話撥打,卻無人接聽。不一會兒閃出一條短信:門已開。你到二樓東臥室。果真在臥室!一股恥辱感頓時涌上來,帶出了眼淚,旋即渾身發抖。這不是全然向自己攤牌,讓自己知趣出局嗎?老公在臥室,而且是在別人的臥室,一個年輕妖媚的女人的臥室!
婷雨忍著屈辱,哆哆嗦嗦地輕輕推門進去。臥室沒有開燈,通往二樓拐角處的壁燈發出昏黃的柔和的光。婷雨的頭皮開始發麻,感到毛骨悚然,背心一片浸涼,不敢想象即將面對的難堪。此時,她多想與狐貍精的角色對換,讓可恥卑鄙的小三親眼看到夫妻恩愛的場面,從此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樓梯上鋪著厚厚的印有大朵牡丹造型的地毯,走在上面無聲無息,這更增添了婷雨的恐懼。此時,她覺得那流暢的線條似一道道奇異的繩索,正在眼前幻化,升至空中,張開羅網將她的身心束縛。
婷雨漸漸抬不起腳了,突然被絆了一下,撲倒在這令人眼花繚亂的羅網中,渾身的力氣正一絲一絲被人抽走。她想詛咒這曖昧的、昏黃的燈光,想詛咒這里的一切,卻發不出聲來,只覺出了真切的寒意與懼怕,但她馬上又鎮定下來,摸了摸臉,重新站起來。
終于,她艱難地一步一捱地走到了那個門前,躊躇、心神不寧。是破門而入還是禮貌地輕輕敲門?是該面露微笑淑女般心靜如水還是嚎啕大哭潑婦般破口大罵?婷雨遲遲拿不定主意,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進來吧!”老公的聲音從門縫里擠了出來,平靜了許多,但似乎特別疲憊。這時,婷雨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她輕輕推開了門,里面沒有開燈,一股濃濃的煙味兒直往鼻子里鉆。婷雨揉了揉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朝床上望去,只看見一個側躺著的身影。從起伏的曲線看,這是女人的身體,必是狐貍精無疑了。她的眼光繼續尋找,來回搜索了幾遍卻不見老公的身影,正納悶時,墻角處亮了一下,馬上又暗了下去。那里有個人坐在地上,正抽著煙。她知道是老公。
婷雨預先設想的難堪局面沒有出現,稍稍松了口氣,準備問老公讓自己過來有什么事,卻止住了。她擔心顫抖的聲音會暴露自己剛才的怯懦與心亂如麻,尤其不想在狐貍精面前暴露。
老公只顧自地大口猛抽,伴著時隱時現的喘息,似乎有滿腹的心事與不安。婷雨看見一大團一大團白霧在老公的頭上裊裊上升,繼而散開,融進周圍的黑暗里。狐貍精那邊只是靜靜地躺著,旁若無人地張開雙臂,一動不動。
婷雨隱約聞見一股怪味兒,淡淡的,在濃霧一樣的煙味中幾乎覺察不到,可還是被她聞出來了。似乎是之前這屋子里淫蕩的氣息,又似乎是青草的腥氣味。到底是什么味兒呢。
“小帆在哪兒?”沉默了半晌,才俊鼓足勇氣問。婷雨沒接腔,她覺得像是在問她,可也像是問狐貍精。她等著狐貍精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或是慵懶地撒嬌地跟老公說,可是沒有。這個傲慢的女人!
“你告訴我,小帆到底在哪兒?”老公重復了一遍,語氣急切。這次婷雨明確感覺到了老公是在向她問話,吃驚不小。
“我,我怎么知道?你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婷雨回憶了下午自己向老公哭訴的細節,應該沒什么破綻。
今天下午,才俊感覺眼皮突突地跳,到了五點左右接到婷雨的電話。電話那頭火急火燎、語無倫次,說了一大通,才俊才聽清楚大意是小帆被人掠走了。四點半時,婷雨像往常一樣接到小帆向家走,路過菜市場路口的一個烤紅薯小攤兒時,小帆像往常一樣要吃烤紅薯。婷雨細細地挑選了一番,付錢之后,發現小帆不見了。一輛濺滿了泥污的銀色面包車正加足馬力朝前飛馳。待婷雨反應過來,面包車早跑遠了,消失在車流之中。
掛上電話,才俊的第一反應是報警。但隨即想起冉冉的話,他憑直覺斷定,掠走小帆的人,一定是冉冉安排的。
冉冉最近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才俊有心與她斷絕來往,好言相勸,讓她離開了婚慶公司。當然,他少不了給她一筆不菲的補償費,另外將別墅送給她,從此一刀兩斷。冉冉拿到補償費后始終不甘心,每天不斷地他發短信,哭訴說想念他的好,想再見一面等等。才俊終究架不住冉冉的眼淚及身體誘惑,一次又一次地趕來安慰,并不停地將錢打至冉冉的銀行卡。冉冉越來越發現這個男人的鐘情,愈發舍不得離開了。
小帆漸漸長大之后,才俊提到女兒的次數越來越多,冉冉就常常為一點小事發脾氣。每天兩人見了面,冉冉總不厭其煩地問才俊愛不愛她,愛她什么,才俊如果說愛她,她馬上就會問現在是不是比以前更愛,如果說是,她就是那說明以前不愛她或愛的不夠深,頓時小嘴就嘟了起來,頃刻暴雨傾盆,直接省略了愁云密布的環節,才俊就得不停地換著花樣地哄她開心,承諾買什么什么禮物才肯罷休。有時候她還會冷不丁地問是愛她多還是愛婷雨或是愛小帆多一些,才俊說不是一回事,她立馬抓起枕頭就砸,嚷著非讓才俊說個一二三來。才俊只得耐著性子很慎重地回答,否則一天都別想安寧。
一天下午,才俊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聽說他與店里的冉冉關系不一般,提醒他不能不顧婷雨的感受,要多為家庭著想。才俊掛了電話時,心情郁悶煩躁,不覺走到冉冉身邊。店里沒有其他人,冉冉披著一頭漂亮的大波浪,渾身散發著香氣,正在電腦前敲打。才俊想著母親的話,傷感起來。母親根本無法知道他內心的苦悶與掙扎,他與婷雨似乎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覺了,尤其是與冉冉好上之后,他的身體無法克制對冉冉的思念,但每次回到家,看著熟睡的女兒和婷雨,一股溫暖和愧疚的情愫又在心頭漾開。
此時,才俊就是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從后面輕輕抱住了冉冉,他的頭伏在她的頭發里使勁地吸氣,想將所有的香氣吸進鼻腔,忘卻一切。
突然,一聲歇斯底里的女高音響了起來:“你干嘛呢!把我剛做的頭發弄亂了!”接著,才俊的頭被高舉的雙手使勁推了出來,臉上留下了指甲印。才俊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瞪著雙眼整理頭發的冉冉,低頭轉身離開。后背卻突然一痛,一個茶杯滾落在地。才俊忍著痛,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冉冉那里已經雷聲大作了。
“才俊你不得好死!你干嘛要走?你就是不愛我嘛!嗚嗚……”
才俊耳朵嗡嗡作響,皺了皺眉頭,剛才的欲望頓時熄滅了。
冉冉不依不饒了,非讓才俊保證又發誓。才俊簡直身心交瘁,心不在焉地保證了幾句,準備回辦公室。冉冉卻又恨恨地說了句:“才俊,你別以為我好欺負!你要是對我不好,我一定要把我倆的照片和視頻都發到網上去!”
才俊想不明白,越來越漂亮了的冉冉,怎么沒有往日的溫柔了呢?怎么不再滿眼崇拜地望著他,聽他傾訴了呢?怎么動不動就發脾氣摔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