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陌上草長鶯飛,她,一襲羅裙曳地,面如桃花。幽居,這九里桃林,歲月倏忽,不知有多少年歲了,八里鄉鄰的村民,都稱她為婉玉姑娘。她精通醫術,大大小小的頑疾,只要經她望聞問切,與調理,便沒有不痊愈的。她深居簡出于此,仰慕求醫者絡繹,據說,碰壁者甚多,但多是達官貴人。這四野山民,感恩她的濟弱扶貧,每當無以回贈之時,便會偷偷在所居周圍,種一棵桃樹,以報這贈藥護體之情。漸漸,這水月山林,也沾了香氣。
這一日,藥廬外來了一世家公子,錦衣綢緞,盈盈投手處,亦也是溫婉爾雅,卻在水月林,吃了閉門羹。他惱怒之極,想想自己不遠千里涉足,只為求得一劑良藥,卻不想竟遭婉絕,本想拂袖而去,又聽聞這姑娘醫術極是了得,也便在這九里桃林外,尋一處暫時以作棲息。一來二往,才知她不接待富家之人,醫者仁心,在他以為,她也不過如此。問醫之心,也漸漸淡了。第二次去時,他尋了一件布衣,依舊遮不住身上的風華,被她再次拒在門外。他,一時憤概,提筆感嘆:徒有醫心,不過爾爾。
這一紙墨,是在他轉身離去,托一個小孩送去的。
其實,她一直未見過他,她也不曾與他謀過面。
她有個妹妹,與她在這九里桃林相依為命,一切接待事宜,皆由妹妹作主。由于父母早逝,婉玉對這妹妹,自然疼愛有加。婉如,那日一見這公子,便驚如天人,只是家姐管教甚是嚴厲,有心讓他來問醫,又怕家姐不悅。心想,等他返程,偷偷送他一劑良藥便可。
既求不得良方,他也便準備打道回程,只是每至春日,他周身便奇癢難奈,求醫漫漫,終又是倍加煎熬。他無端便一聲嘆息。
行至五里坡,聽一女子緩緩呼喚:公子,請留步。正是那,幾次把他拒之門外的女子,估計走得甚急,嬌喘微微,自是面如桃紅,別有一番風情。
當是挽留,他也就安頓了下來,這,一來一去,在婉如照料下,身上的頑疾,漸漸好轉起來。心境,也如這春日,君心滿芳菲。
他,本是方家大公子,世代書廂,滿腹錦繡,自也不在話下。盡管外玉內秀,但自小得此頑疾,性情無端添了憂色,四方求親者,被他一一回避與打發,至今,依舊輕風伴孤身,幾多逍遙。
在這段日子,每至夜漸黃昏,他便隱隱會聽見一曲琴聲,就宛如桃花,在琴弦在時起時落,當時,求醫被拒,心緒低落,也就無瑕理會。此時,側耳聽來,就如天簌,讓人心緒安靜,平寧,他不由自主拿出久蒙塵的簫,作了回應。琴簫綿綿,糾纏于這九里桃林,久久不息。
方公子在婉玉藥膳調理下,基本痊愈,他對婉如自是感激不盡,那日,特意解下身上佩帶的平安玉,托婉如交給婉玉,盡管她沒見過他,只是通過婉如了解他病情。婉如,開始緋紅的臉頰,頓時,有點刷白。他又怎知婉如心思?他令她一如初見,對他芳心已暗許。只是這傻公子,卻把佩玉送給了從未謀面的姐姐。只是婉如也不知,一段琴曲,已動了他心扉。
在離開九里桃林前,他想還了自己一個心愿,他擅自闖進了桃林,終于看見了那個動了他心弦的女子,她一身的素衣,如不染凡塵的仙子,琴音正從她指尖,流瀉而出,桃紅片片,飄入他心間。他掐掐自己,猶疑似在夢中。他回過神來,幽幽和了她一曲。
不遠處的婉玉,忽然聽見這漸近的簫聲,心神不覺一震。一個面如冠玉,一個顏似滿月,這一眼,將所有溫柔一一喚醒。眉間心上,似有相思暗長。這時,他才知她是醫圣婉玉,她才知他是方公子。。。
輾轉于這山水間,方公子突遇知音,自是遲遲不肯歸去,婉玉暗鎖的芳心,在這春色如許的季節,漸漸次第舒展。方公子允諾,回去定向家人稟告,以待良辰。如玉從此被一片溫柔所化,入夢不愿醒。
婉如,自從得自方家公子,已對姐姐情有所屬,日漸消瘦,那塊玉佩終在安放在自己錦盒里,不曾交予姐姐,偷偷留之,以作念想。
方公子依依惜別后,九林桃林復歸了所有寧靜。
一月之后,方公子風塵仆仆,攜帶迎娶佳音而來,只是這九里桃林,琴音裊裊,再無婉玉音信。自是婉玉得知兩姐妹同時相中了良人,不愿傷及妹妹的心,便棄了這桃林,雙雙作了歸隱,誰也不知她們去處。。。
方公子失魂落魄時,在藥廬處,尋到一紙素箋:
落紙浮生如云,縱萬般情深,又何奈長歌飄零,從此各夢紅塵。曾月下與君,琴簫相聞,定也能守九里桃林,一生安枕。何奈,奈何,琴音寄明月,一夢已曾經。
方公子從此一生未娶,良辰有信,漸行漸遠漸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