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在 ,家在

每次假期來臨前,我就毫無懸念的接到她的奪命連環Call,絮絮叨叨的重復著一句話“你什么時候放假呀?你什么時候放假呀?……”

彼時被學期末繁瑣的事情捆住手腳的我正焦頭爛額,聽到她這一句話瞬間炸開了,我嗆她:你煩不煩呀?天天就一句話,我正忙著呢,有沒有別的事了?沒事掛了吧!

面對我的反嗆她總是好脾氣的回我:咦嘻!咋有那么忙呀,那我掛了,等你有時間的打給我吧。

而我多半忘記打給她的。

這個閑著沒事就電話騷擾我的人,是我的媽媽。

我從周圍鄰居的嘴里聽到很多她年輕時的故事,“漂亮”是她年輕時的代名詞,鄰居的大媽最常對我說:你媽年輕時像個下放的女學生洋氣漂亮,她照相好看,所以她最喜歡照相。

我當然知道我媽年輕時好看,她有一根長長的辮子,別人的辮子扎起來都有一股濃濃的鄉村氣息,可是我媽的辮子特別好看,綁完辮子后隨意往胸前一搭真是特別適合她。

她的漂亮,我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描述,只能能重復的用“好看,好看……”來形容。

她有一張照片,被我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一直視為拍照造型典范,據媽媽說那是在某個城市公園,她的樣子吸引了照相館的老板娘,老板娘免費為她拍的照片,交換條件是照片要放在她們照相館的櫥窗里當展示,為她吸引顧客。

照片中的媽媽雙手自然的環在胸前,頭俏皮的微微偏向一側,光從一側照過來,明暗對比強烈,笑容自然,整個人在陽光的籠罩下散發著七彩的光澤。

當然,除了漂亮外,我媽還是他們那個時代的小百靈,唱歌好聽,而且做飯燒菜還特別好吃,包子餃子面食,蒸煮煎炸,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她不會做。

當我漸漸長大,有自己的判斷和認知后,我開始挑剔這個外強中干的媽媽了,我一直認為她雖然很能干,可是粗糙,心不夠細,當然更不溫柔,我常常抱怨她不像其他的媽媽特別關心溺愛自己的孩子。

我和姐姐的控訴多半來自于她的獨斷專治的作風,小時候只要是她決定的事情,我們只有接受!接受!沒有商量的余地,實際上我們也沒有嘗試著去商量過,比如買衣服上,比如在零花錢上。

每當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時,我們總有一肚子的委屈,而媽媽常反駁說,當時家里窮,那么多人要吃飯,我們還要讀書,爺爺生病要吃藥,日子全都要靠她精打細算才能度日,哪里有多余的錢給我們買新衣服。

所以,直到現在,我堅持認為我是自己長大的小孩。

嗯,她對我們一直是放養的狀態。

青春叛逆的時候,對她無感,心里只有同學和朋友。

而她總是很忙,常常忽略我們,能吃飽飯,能穿暖衣服,她覺得那就是愛,那就是全部。

在我工作之前,我沒有那種“這是我媽媽,我很愛很愛她的強烈感覺”,心里更多的是不滿和排斥。

我一直很獨立,她好像也從不擔心我,什么早戀啊,大姨媽初次到訪啊,跟男生相處啊之類的事情上,她沒有給我一星半點的指導,甚至從來沒開口問過這些事情。

高中、大學、工作,一直都是在離家很遠的城市,我習慣了自己處理所有的問題,偶爾電話回家也是例行公事的報告,其實就是“我還活著的意思”。

工作后才明白,那叫“嚴苛”,媽媽一直用一種很冷淡的方式教育著我們。

真正開始覺得那是我媽媽,我此生只有這一個媽媽的想法,源于一場惡夢。

我剛開始工作時,自己一個人在省城租房子住,一天深夜,確切的說是凌晨,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旁邊不認識的兩個人在隨意的聊天,其中一個說“你知道XXX死掉了嗎?”另一個人很驚訝的說“不可能吧,她還那么年輕”,接著是討論怎樣死掉之類的事情,語氣中有掩飾住的惋惜。

他們口里的某某某就是我媽媽的名字,坐在一旁的我瞬間啕嚎大哭,然后,我哭著哭著就醒了,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夢,但是太過真實,我的心疼的要命,醒來后我還是忍不住的在哭。

然后我摸著手機一看時間凌晨4點多,夢境仿佛在我腦海里循環播放,我心里不踏實,猶豫過后我撥通了家里電話,聽到我媽睡意朦朧的聲音,我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了,一直哭一直哭,她聽到我在哭估計也被嚇壞了,聲音立刻來個高八度,“你怎么了?”

“我沒事,就是想你了”

“到底怎么了?”

“真…真…沒事?”我抽抽著說。

“快說,你這是咋了?出啥事了?別嚇我,孩子!”

我聽出了她聲音里因為恐懼而有些顫抖。

“我夢到你…你死了!”

我蠢笨的說出了真相,她聽后卻哈哈大笑“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出啥事了呢,你沒事就好,我沒死,活的好好的呢,快睡吧!”

此事過后,我們開始莫名的互相依賴,電話比之前打的多了,話題也多了起來,不再敷衍了事的例行回報。

我盡量長時間的跟她聊天,督促她多鍛煉身體,別總是打麻將,別總和爸爸吵架,我們聊兒時趣事,聊左鄰右舍,聊天南海北。

我在上海工作時,接她到上海玩,帶她去外灘去城隍廟,去南京路,去奉賢海邊…我給她拍各種造型的照片,照片中她依舊好看,每一張都笑容燦爛。

我給她和爸爸報各種旅行團,讓她們盡可能多的出去走走。

那段時間,我成了她的驕傲,她為此收到了不少羨慕的眼光。

那也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而后,我嫁作人妻,接著生子,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漸漸的由先前的忽略變成了長時間的冷落,因為遠嫁,平日要工作,每年只有兩次回去的機會,每次只有幾天的時間。

近兩年,她以我看不見并且不愿意接受的速度,迅速衰老,被各種疾病纏身,身材臃腫,不再講究,最愛的長發也變成短到無法再短的短發。

她越發的孩子氣,各種羨慕那些兒女繞膝的家庭,電話里,語氣中,有著可樂+檸檬后咕嘟咕嘟冒著泡的酸氣,她有著空巢老人全部的心酸和無奈。

前些年的時候,她被一個打著“香港大慈善家免費關愛糖尿病老人”的宣傳騙去了一筆不小的錢,我知道后又氣又急,忍不住的責怪,她自知理虧,并不反擊,在我長時間的叨叨后,她說了一句話,讓我瞬間淚目閉上了嘴。

她說:那個上門推銷的小伙子比親兒子還頻繁的往家里跑,陪她說話,幫她干力所能及的家務,換水、換氣、扛米、搬面……

我終于明白了電視里那些手段并不高明的類似詐騙報道,不是老人們智商低,而是這些可惡的騙子,摸準了老人的軟肋。

在大伯大娘相繼意外病逝后,她看到大爺家的幾個兒女每次回娘家后,上個墳后就匆忙離去,她總是對我說:你看,之前你大伯大娘活著的時候,兒女子孫吵吵鬧鬧的在一起多熱鬧,現在,唉~~~娘家娘家有娘才有家。

聽的我鼻頭發酸,眼淚盈眶。

那個要強的,雷厲風行的,行動一陣風的媽媽,也無法逃避無可避免的老去了。

現在的她特別脆弱,超級愛哭,我突然就明白了“老小孩”的意思,小時候我們依賴她,上了年歲后她依賴著我們。

每次回去,她和爸爸依舊按照小時候我們的喜好來買一些吃的東西,有時候難免會被嗤之以鼻,她依舊操著心的管這管那,我心煩的時候會吼: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乖乖的聽你安排了,你說那些沒用的干啥!

她會瞬間落淚,像個委屈的孩子,我立刻認錯道歉后,她破涕而笑,人生真的有輪回嗎?我常在心里問自己。

每次回家是我最最最放松的狀態,我跟姐姐感嘆到,每次回來就自動切換成生活上的低能兒模式,吃喝拉撒無法自理,肆無忌憚任性撒嬌耍橫,小時候的遺憾全都補回來的感覺。

而她總是帶著歡快的心情,“享受”著伺候兒女們所帶來的快樂。

每次要離開的前幾天,她就開始情緒低落,淚眼婆娑的樣子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而我總是用很變態的方法恐嚇著她:你再這樣,下次我就不回來了哈,每次都哭哭哭……哭的讓人心難受。

要離開的前夜,她會一整夜都睡不著覺,把所有我們的東西檢查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生怕漏掉了什么。車子里總被塞滿了很多吃的東西,說是給我們路上吃,可是,每次帶回來的東西足夠我們一個月的口糧,甚至更多。

她做這些對的時候,我心里是排斥的,可是我無法開口拒絕,因為那是她的心,她的愛,只有這樣做她心里的某些空缺才能得到些許安慰。

當我自己為人母后,我才真正明白,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只是愛的方式各有不同,我為之前的那些控訴感到好笑。

養孩子是為了回報么?我常問自己。

我回報了什么給父母?我一直問自己。

他們會在意回報嗎?我總是問自己。

“可憐天下父母心”“養兒方知父母恩”這都是我為人母后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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